這種人喜歡將心事深藏,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也絕口不提。很多東西得靠“引”,引蛇出洞那樣的“引”,這樣你才能抓到他最真實的狀態。
兩人隨意點了幾個菜,李升不喝酒,林朝陽也念著昨晚的酒勁兒,不敢再碰。兩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聊著學生八卦,話題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回到了李英達身上。
“昨天你們……”李升大概猜出了什麼,林朝陽今天穿的,是一件Lanvin的羊絨外套——林朝陽沒有收集奢侈品的習慣,這顯然是李英達的東西。
林朝陽摸了摸胸口的商標,說:“睡了。”
他筷子一停,放下夾到一半的排骨,口吻嚴肅道:“李升,我問你,這些年來,英達有向你問起過我嗎?”
李升如實道:“何止問起,還經常在我面前說到你。”
“他說我什麼?”林朝陽漸有些好奇,又不想顯得過于主動,以免失去驕矜,“肯定沒什麼好話吧,他多半對我有怨,不過我也不在意他說了什麼。”
李升低頭喝湯,并不說話。
“所以他說了什麼?”
李升:“不是不在意嗎?”
林朝陽嘴角一咧,“隨口問問。”
“不是我說你啊,英達已經很好了。”李升放下湯勺,見吃得差不多了,抓過紙巾擦嘴,嘴囁個不停,“我也是昨天聽王婷婷說起,英達這次為了回上海,跟前東家鬧掰了,北美大半個傳媒圈都拉黑了他,說是什麼沖冠一怒為紅顏,算是實打實斷送了自己的海外發展,蠻傻的,你們都蠻傻的。”
林朝陽說:“跟我無關,是他自己任性。”
李升丟下紙巾,正眼瞧他,“當年的確是你不厚道,你低個頭,把話說開,英達不是記仇的人。
”
“我又沒有錯。”林朝陽的牛脾氣又上來了,適才好好先生的樣子一掃全無,“他從高中起,就想來上海。這次回來,指不定是圓他自己的上海夢,哪里是什麼沖冠一怒為紅顏,沒有的事。”
再說了,誰是紅顏?林朝陽才不要做李英達的紅顏。
☆、愛侶
和李升吃完飯,林朝陽回家遛了圈大毛。半路又想起昨天見某人嘴有些起皮,打算去商場挑臺加濕器。
按理說,以上海這陰魂不散的潮濕氣候,根本用不到這東西。可林朝陽留意了下,李英達愛開空調,一年四季都開,整間屋子干得能生出裂縫來。
在他家待一晚,第二天臉都緊繃繃的,像在沙子里裹了一夜。李英達察覺不到,他只覺得干燥的空氣更讓他舒適。
林朝陽決定給他帶來點不同。
就像他從前總愛給自己的飯盒里倒魚子醬一樣。
一樣的不同。
高中時的李英達個子不高,他的媽媽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偏方,說常服魚子醬,有助于骨骼增長。
李英達不喜歡魚子醬的味道,每次都把醬包扔給林朝陽。盡管林朝陽也抵觸,他從來沒聞到過氣味如此奇怪的醬料。
“這個很好吃的,而且小小一包就要上百塊錢,我媽讓我在大阪的叔叔直接空運回來的。”
男孩從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料包,撕開封口,將醬倒在另一個男孩的飯盒里。
“吃完就像那棵小樹一樣,長高高。”李英達將熱氣噴噴的飯盒推到男孩面前,一邊指著門外的樹,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
男孩問,“那你呢?長不高可是要吃苦的。
”
李英達一臉無所謂地說:“有人會保護我的,你別瞎操心。”
男孩又問,“誰保護你?”
他用指頭蘸了一點,伸出舌頭舔了舔,難聞是難聞,但味道卻挑不出錯,對他來說算是一種全新的美味。
李英達說:“你啊。”
他抱著胸,嘴角上揚成恰到好處的弧度,睥了眼男孩學生證上的名字。
“同學,我留意你很久了。”李英達上前半步,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餐桌上,用手扒拉著他的餐盤。
“你每天只吃最便宜的八角錢的素菜,衣服也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牌子,還有你的鞋,都脫膠了,還穿它上體育課跑三千米體測,你好特別哦,就不怕跑到一半,鞋子飛出去嗎?”
坐在旁邊的同學聽到這話,發出一陣隱約的笑聲。男孩的臉通紅成一片,恨不得把頭縮回到肚子里。
李英達說:“不過沒關系啦,我最喜歡幫助同學了。”說完拿出皮夾,從中抽出兩張百元大鈔,拍在桌子上。
“同學,買雙好鞋吧。”李英達笑了笑,不顧他一臉尷尬,拽起男孩掛在胸前的學生證,看了一眼。
“高三(1)班,林朝陽”,原來叫林朝陽,也不是很特別的名字嘛,甚至還不如自己的好聽。
男孩憋紅臉說:“我……下午還有課……”
說著就要走人,不想鞋膠恰好在這時發出“嗤”地一聲,鞋底裂開條大縫,足底鉆出一只打滿補丁的襪子。
“哦吼......”
人群里,有人嚷了一句,接著是一大片笑聲,男孩錢也沒拿,拔腿就走。
李英達喊住他,不解地問:“同學,我真心想幫助你,你在躲什麼?”
林朝陽將唇咬住,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有任何不妥,他澀澀回:“謝謝同學,我其實過得蠻好的。
”
話才說完,他深鞠了一躬,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扶著膝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