蕨類學講義進程過半,在生物系并不算熱門課程。往常能來二十個人就已經算不錯,今天數了三遍,居然有六十多號人聽課,簽到率逼近九十。這讓他有些意外。
課后林朝陽協同幾位學生,整理多余講義,手機響了。
來電是李升,高中時的老班長,出了名的老好人,如今在浙大竺可楨念巴德年醫學班,兩年前剛去了愛爾蘭,做一個學科交換項目。
兩人聯系不怎麼頻繁,但還算關系不錯,李升是林朝陽這些年唯一還保持聯系的高中同學,他本不愛在人際交往上多下苦功。
“朝陽,”對面的聲音相比從前更見低沉,耳機里聽有些澀,“聽說英達回國了。”
“嗯。”男人摁動Airpods,頭也不抬,埋頭理著資料,“我已經知道了,還見了一面。”
“這麼快的嗎?”對面難掩憂心,口氣無端沉重幾分,“你......”
“我很好啊。”林朝陽微微帶笑,接過學生理好的資料,將兩沓合為一沓,放進文件夾里。
李升說:“我沒想到他還能回來,我以為,這輩子你們都不會再見到彼此了。”
林朝陽拿起文件夾,夾在腋下,跟學生一一告別后,走到廊下,方說:“當初是他先放的狠話,說要走的人也是他,我尊重他的一切決定。”
“包括這次他回來嗎?”李升的口氣更嚴肅了,“他這次回上海,明眼人都知道是為了誰,只是大伙都不樂意說破。”
林朝陽一臉恬靜:“想聽真話嗎?”
李升默然。
“真話就是,”男人扶額,抽出一口悶在胸口許久的氣,“我真的不知道拿他怎麼辦。”
“或許把話說開就好了。”李升語氣突柔,云里霧里的,像一道風:“我看群里說,王婷婷在組織歡迎會,剛好我下周飛北京,如果有空,我就打個飛的趕過去。
”
林朝陽略微欣慰,“你來我自然是高興的。”
他頓了兩三秒,伸出手,空中有雨落下。
“至于英達,我想......”男人將手伸回,捏緊掌心:“我還是不要再跟他發生什麼牽扯了。”
前腳剛掛完李升電話,王婷婷又馬不停蹄地打了進來。
林朝陽接起,對面一陣刺耳歡呼聲。
“林大帥哥!你的老情人回來啦!你怎麼不表示表示。”
她一如既往地喜歡咋呼,像顆地雷。
林朝陽掐著眉心,坐回到辦公桌前,兩腿搭在桌子上,漫不經心:“我已經看到群消息了,替我向他轉告一句,回國快樂。”
馬婷婷說:“你怎麼不自己說?”
林朝陽不語。
“下周六,華爾道夫,禮宴廳,你來不來?”王婷婷細數過往,“說起來,咱們這幫人也好久沒聚了吧?要是不來,可就是你不給我面子了。”
林朝陽翻了翻下周的課表,好在是周末,他全天都沒什麼安排。
“看情況吧,我那天有點忙。”林朝陽翻過日歷,靜靜等待王婷婷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對方默了幾秒,果不其然道:“那個......英達也會去。”
林朝陽說:“那不挺好。”
“好嗎?”王婷婷突然小心起來:“我怕你們......”
“沒有的事。”林朝陽捏緊電話,嘴角向下一沉,說:“英達回國,我心里也很高興呢。”
王婷婷說:“想當年,你們愛得那麼轟轟烈烈,整個學校都知道你倆的事,不想這麼多年,你還是對他那麼好,心里居然還有他,不愧是被我喜歡過的男人。”
林朝陽說:“快別說了,這種話我不愛聽。”
“啊,對不起。”女孩立馬道歉:“我口無遮攔慣了,不該說什麼喜歡過你之類的,你別介意。
”
“我不是說這個。”林朝陽直起身子,將筆筒擺正,鄭重其事道:“我是說轟轟烈烈。”
誰要跟李英達轟轟烈烈?
白日做夢!
☆、醉酒
外灘一到黃金周,人流量比平時多出十幾倍不止。林朝陽沒有開車的習慣,會開但并不喜歡。
當他從烏煙瘴氣的Uber上下來時,袖子還被欄桿上的鉤子給刮了道口子。
他全程小心,將小口子盡力遮住。可無論他怎麼遮,還是止不住地煩。
李英達晚他半小時來。
禮宴廳里響起華美交響樂,王婷婷即興演唱了一段巴赫。她大學主修西方音樂,在青浦歌舞劇院唱女高,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才女。
林朝陽閉上眼,聽得入迷,女人歌聲如柔紗,撫得他有些困意。
昏夢里,大廳透出一點點光。一陣腳步聲越發湊近。
林朝陽吸了吸鼻,聞到一股冷冽氣息。他認得,那是三宅一生的永恒之水,李英達最愛用的一款香。
“抱歉,路上堵車。”男人連連鞠躬,額頭上的汗珠連成一片。
林朝陽向內坐了一點,不想對方毫不客氣,一屁股貼到了他旁邊,與他肩并著肩。
“英達,你也太夠意思了。”唱完一曲的王婷婷端著紅酒杯走過來,宴會廳里鬧哄哄一片,其余人聊得盡興。
李英達一人一份禮物遞出去,林朝陽盡收眼底,只暗想道:美國待了幾年,本事學到不少,為人處世是越來越周到了。
可惜十多份禮物里,沒有一份是給自己的,也是真薄情。
男人眉頭一垮,聽得旁邊人一聲“哇塞”,王婷婷從牛皮紙袋里抽出一個禮盒,原是李英達出手闊綽,每個禮盒里都躺著一只CK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