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上的女人正是池玫,她踩著上下階,拉長的腿部線條讓她看起來十分優雅,可是她眼神里的溫度正在急速下降,仿佛此刻她看的不是兒子,而是一個叛徒。
常遠心里沒來由地“突”了一下,或許是冷氣開得有些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說來荒唐,他一個奔三的大老爺們,不怕血肉模糊的事故傷口,不怕高空俯瞰的墜落感,甚至不懼與邵博聞十年別離,可他怕這個外表柔弱的女人,怕她食不下咽、怕她輾轉難眠。
他自池玫的血脈中來,又在她的呵護下成長,千絲萬縷的恩情本該讓他能忍受一切,他也忍了這麼多年,可是……他也有追求愛情的自由啊。
因為人多怕被擠散,邵博聞單手抱著虎子,剩下那只從后背繞過去搭在自己另一邊肩頭上,看起來是實打實的左擁右抱,這對池玫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
那只手在撞見池玫之后就離開了他的肩膀,失去那點帶有溫度重量的常遠忽然有點心慌,他頭昏腦漲地頓了一秒,身體比理智更快地用手往后腰處一抄,連找尋也不需要,恰好心有靈犀地掐住了邵博聞的手腕,然后他膽大包天地往肩頭一帶,又將邵博聞的手放了回去。
邵博聞見他堅持,便收攏手指在他肩上捏了一把,然后將他往懷里帶了一點點,也許只有一公分,但已經足夠當事人聊以慰藉,常遠側頭看了他一眼,強裝鎮定地對他動了動嘴皮子,他說:莫慌。
邵博聞無聲地“好”了一句,身上鎮定的氣場全開。
然而在有心人眼里那一記“搭肩”就是挑釁,池玫眼神一顫,行將就木似的在胸口抓了一把,垂感十足的襯衫皺出破碎猙獰的紋路,然后她好像真的被開膛破肚似的感受到了鉆入骨髓的痛楚,她渾身發起了抖,腦子里全是錐心的魔音。
常遠騙了她!在騙她!一直都在撒謊!
過往如同后視鏡里高速倒退的景色,來不及看清便已消失,她含辛茹苦帶大的小兒子,那麼聽話那麼乖巧,是她的驕傲和小棉襖,她教他禮義仁信、給他溫飽教育,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局,他要跟那個撿來的小流氓跑了。
自從常清離去之后,記憶中的桐江再也沒有平靜的汛期,池玫走投無路地想道:她的常遠,也留不住了……嗎?
震驚、突然、怒不可遏、失望、心痛、惶恐交織融合,使這位母親的眼底飛快地蓄滿了一層搖搖欲墜的水光。
這瞬間她看起來脆弱又傷心欲絕,可常遠知道她心底有風暴在醞釀,她的憤怒就像無定向的風,讓人猜不透會從哪邊襲來,常遠心亂如麻地替自己和邵博聞點了根蠟,然后硬著頭皮迎了上去,有生之年,這一戰無可避免。
邵博聞倒是沒他這麼消極,他一路經歷、沉淀而來,能讓他大驚失色的人事物或許仍然很多,但這里面不包括池玫,在乎才是傷人的利器,她是常遠的肉中刺,卻不是他邵博聞的。
所以當這個長輩以睥睨和厭惡的目光來審視他的時候,邵博聞只是輕輕地一點頭,回了個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然后抱著虎子無聲地退到了柱子旁邊。
他很識趣,沒有尾隨常遠,心里也擔心愛人,卻也自私的希望他能堅定一點,人是視覺動物,他再大度,也受不了常遠當面否定他們的關系,即使是為了安撫池玫。
樣板間氣氛火熱依舊,少有人注意到這幾個普通人的激流暗涌,虎子更不會懂,他只是疑惑地看著常遠走向樓梯,一邊吸溜著蹭來的棒棒糖。
常遠走到樓梯前,聽見上面要下來的人已經開了罵,他盡力不去刺激她,臉上掛著自己能擺出來的最溫柔的笑意,他輕輕地喚道:“媽,先下來吧,上面有人要下來。”
池玫一動不動,她只覺耳蝸轟鳴,暈得天旋地轉,聲音時近時遠,需要集中注意力去聽,但她越努力去辨聽卻又越聽不見,一股憋屈到無處發泄的怒火登時在心里爆開。
她根本無法思考,但本能卻很想咆哮,用最歇斯底里的態度,指責常遠忘恩負義、不知廉恥,然而就在她剛要開口的瞬間,樓梯上不知道是誰罵了一聲,突兀的驚叫聲過后,池玫忽然感到后背一股力道推來,她站得不穩,加上又穿著中高跟,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竟然朝下栽倒而去。
墜落的過程很快,動靜也驚人,大廳里的喧囂好像忽然被截斷了一樣,驚訝、驚嚇的目光都往樓梯上匯集。
常遠嚇得心臟都停了一拍,他撲過去接,可是英雄救美基本都是傳說,他的反應加上動作還是慢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池玫從樓梯半截上滾下來,一路沒發出一聲叫喊,摔到撞到他的小腿才停下來。
常遠倉促地蹲下去,捧起她的頭邊用目光檢查,邊用手在她后腦上輕按輕壓,他焦急地問道:“媽,媽!你還好嗎?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