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說一種心動的理由,那麼邵博聞的答案很簡單,心疼。
他心疼那個小男孩,所以想對他好一點,懂事或寬容的人,總是被人傷害了也沒人發現,因為他不會表現出受傷的一面,邵博聞自從發現之后,就像中了毒一樣沒法視而不見。
沉默讓邵博聞有些坐立不安,可他只是坐在那里,等常遠自己回過神來。
兩人各自心事重重,不知過了多久,常遠忽然看向邵博聞,像是沒聽懂一樣問道:“他是誰?”
邵博聞心里一突,好像倒退成了一個即將表白的愣頭青,他嘆了口氣,有點磕巴地說:“是……是你。”
他的眼眸很深,復雜的漩渦在其中肆虐,一種難以言喻的分量壓在常遠心上,他能很清晰的感應到邵博聞并不是在逗他,可真是因為如此,那才更可悲。
他記不住事可以怪病,可“以為”竟然也是錯的,他的自怨自艾、對邵博聞的敵意,持續了十年之后忽然絕地反擊,變成了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他的抵觸竟然都是辜負,這也太顛倒是非了。
常遠連聲音都捋不平,克制地問道:“你再說一遍。”
邵博聞盯著他,眼神平靜溫柔,掏出了心里話之后他十分輕松,他說:“他姓常,叫常遠。”
常遠的腦子里頓時全是回音,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聽起來這麼心酸,他動作飛快的抬起左手扶住額頭,聲音哽咽地嘴硬道:“操你大爺,我不信。”
地心引力終究快他一步,水痕從他的指縫里像蝸牛一樣爬出來,刺得邵博聞心如刀絞,很想過去摟住他,剛一動作卻又頓住了,話還沒說開,常遠也正值激動,他不該刺激他。
于是他坐著沒動,用一種王婆賣瓜的溫柔語氣哄道:“信吧,我說真的。”
捂著臉的常遠想說“滾”,可眼淚像是不要錢,一張嘴就往里頭灌,這種洶涌澎湃的流法把他自己都驚到了,他覺得十分神奇,此刻他并沒有很傷心的感覺,然而本能先于意識一步,為這麼多年壓抑的情緒提前尋了一個出處。
哪怕沒有邵博聞,這些年來,他過得也不容易。
常遠很快手不離眼的趴到了桌上,仿佛不勝酒力,身邊的人們醉態百出,誰也不會來注意他的肩膀是不是在發抖。
邵博聞將裝著烤串的鐵盤移到一邊,知道他此刻沒法反抗,便將手放在了常遠的頭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摸。
夜風徐徐,帶著盛夏酷熱的氣息,水分是最呆不住的東西,奸商如邵博聞,知道坦白從寬之后得趁熱打鐵地裝可憐,才能刷到好感度。
“小遠,你有沒注意到我給你那個私人號碼,是桐城的區域號,這號是我十年前辦的,上號時間5月15,尾號1190,倒騰一下,是你出生年的農歷生日。”
他正在笑,當時急著走,隨便選了個號,后來分開了才發現有這份眼緣,可能也是這些亂七八糟的聯系,讓他覺得他們還能再見面。
趴著的常遠猛然抓住了他的手!礙于顏面他不能起來,但是青筋畢露的手背替他透露了耿耿于懷。
2006年的5月15號常遠不記得,但是他記得5月16,那是他醒來之后,從邵樂成的嘴里得知的邵博聞離開老家的日期。
離開之前辦卡可以解釋成方便聯系家人,倒騰完是他生日的電話號碼也能說是巧合,說不通的地方在于為什麼在今天這種情況下,忽然提起這個事?
按照邵博聞的暗示,如果他離開之前來找過自己,那麼接觸的人就只有……
常遠忽然想起那天邵博聞問他,有沒有找過他,當時他想到邵樂成身上去了,現在一聯系,邵博聞說的“找”,可能更偏向眼下的這個意思。
一旦涉及到池玫,他總是能獲得一種違和的冷靜,常遠撈起襯衫下擺擦了把臉,很快坐了起來,眼圈明顯很紅,然而眼神和問題都很直接:“你是不是給我留過聯系方式,當時我還在昏迷,于是給我媽了?”
沒了記憶他仍然很聰明,邵博聞點了頭,顧及長輩的顏面,關于這些年天南海北的大海撈針的艱苦和失望,愣是一句沒提。
常遠不知道他的難處,卻毫不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反正秘密已經被捅破了,他抱穩了豁出去的決心,想說就說,想罵就罵。
“我不知道,”常遠搖了下頭,眼神有點自嘲:“不是忘記了,是真不知道,我醒來那會兒恨不得找你拼命,要是有你的電話,早就殺上門了,也不用等到不久前。”
“現在呢,”邵博聞說:“還記恨我?”
常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不敢了,我就是坐在井里的青蛙,很多事情不知道,知道的東西,也都是錯的。”
“別這樣,小遠,”邵博聞有點心疼,但又不好當著常遠的面說池玫的不是,于是他說:“你以后想知道什麼可以來問我,我保證我知道的,你也一定知道。”
常遠怔了一秒,心里有些感動,他轉頭去看路上的車流,眼睛被燈火映得流光溢彩:“不用了,哪怕你告訴我了,我也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