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蛋奶加肉、他媽從來不對他大呼小叫、也從來不需要拖欠學費,他的新衣服、新玩具甚至零花錢都讓邵博聞十分眼紅。
就像磁鐵異極相吸,邵博聞無法控制自己投向他的目光,嚴格來說,在他察覺應該控制的時候,有些事態就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知道得越多,他就越不記得自己的初衷了。
他記得的是這個少年每到月初就要咳成狗、夏天癡迷于小布丁、冬天時手涼如冰。聲音不錯上音樂課卻全是假唱,只動嘴皮子不出聲,看著四體不勤,翻墻卻又是一把好手。第一回兩人在晚飯間翻墻逃出學校,蹲在路邊吃燒烤,辣得滿頭大汗,邵博聞稍微有一點內疚自己是不是帶壞了好學生,這小子上房揭瓦簡直是自學成才,那手腳利落得令慣犯都咂舌。
常遠第一次翻院墻,雖然有些做賊心虛,卻有種“出獄”似的興奮,傳說中不衛生的路邊燒烤也吃得十分開心,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沾著辣椒油,還一本正經地說這都怪他自己腿太長,隨便那麼一撩就過了墻頂。
當然這只是王婆賣瓜,邵博聞那會兒高他一截食指,踢起腿來也觸不到墻頂,不過這冷笑話來得猝不及防,他沒繃住直接把炒粉噴了常遠一臉。
受害者擰著眉毛表情奇怪的看著他,邵博聞被他看了好幾秒,才后知后覺自己大概還得管挖管埋,他哈哈哈的一通亂抹,順道給常遠揩去了辣油,順便往下瞥了一眼,承認他的腿……確實也不短。
他對常遠的感情復雜,不是一句簡單的喜歡擰得清的,這個人陪了他太久,久到他的性格的成型都與這個人息息相關。他看著這人從男孩抽條成為一個少年,心里關于命運不公的憤怒才逐漸淡去,世上確實有極致的不公,但他不該算在其中。
他既沒有流落街頭,也能吃飽穿暖,想要過好一點,堅持早起兩小時,改善或許微弱,但絕不會一成不變。再說,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他,有個寧可冒著大雨也要曠課去市里看他傷勢的發小。
初三那年他代表學校去省會參加比賽,被人撞得腦震蕩,在病房里看見這個落湯雞的時候,劈頭蓋臉先把人訓了一頓,脫了病號服讓他去衛生間換,自己穿著條內褲躺在被子里反省,是不是有點不太識相,才覺得后悔,里頭就連打了3個一氣呵成的噴嚏,立刻就把他的臉打黑了,于是他扯著嗓子喊道:去去去,去找醫生開板藍根。
常遠對他很好,不動聲色的那種好,這大約是從池玫360°無死角的照料方式下自學成才的熨帖,他從不夸海口,但是找他幫忙的時候,從來都是二話不說,他長著一副書生的模樣,性子里卻也有點江湖義氣。
邵博聞借錢有急用,買教材的錢也借;心情不好讓他出來喝酒,院墻也能翻;被街上的二流子截了胡,照面之前還記得把像毛爺爺這種大頭用假裝擤鼻涕的方式裹在衛生紙里,扔進道旁垃圾成災的草叢里,留下零錢不至于顯得太假。
他在工地上的強勢并不是空穴來風,他本來性格就這樣,只是在學校和家庭里用不上這些而已。
邵博聞是個病毒難侵的糙漢子,就認得板藍根與碘酒,后來因為常遠生了病,才記住了三挫倫這種拗口的藥名,可是這些東西給了他難以想象的壓力。
常遠一直不見好轉,高考逐漸逼近,他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覺得每一個明天都是高考日,焦慮發瘋的樣子讓邵博聞驚心又陌生,事實證明愛和耐心并不能發電,他付出越來越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常遠,可是耐心卻在與日消減。
那時邵博聞壓力特別大,時不時會生出一些可怕的妄想,他想要是常遠永遠都這樣了,那他……還是自己喜歡的人嗎?
常遠笑起來露出小虎牙的樣子讓他覺得很可愛,但是這個人整天神經兮兮的,似乎根本都不會笑了。
人會傾心于另一個人,身內身外總圖一樣,圖的東西沒了,仁義也就淡了。
這麼說雖然很自私,但邵博聞的時感受就是如此,他無法控制那種焦躁和退卻,他瞞不過自己,他欠常遠一份底氣,承諾永遠愛他,生老病死都始終如一,所以在有機會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說。
邵博聞當年答應回去尋親,其實并不是渴求血緣,只是想暫時逃離常遠的記憶障礙給他帶來的心理煎熬。他需要時間來冷靜和理清,如果常遠不會好,那麼自己終究是會拋棄他?還是留下來陪他?
等著他的是一個騙局,他費了很大一番心機才逃離了那個跟集體群居沒兩樣的窩點,身無分文地順了12趟過路車、逃了一段火車、徒步了不知道多少公里才回到桐城,他撓心撓肺的記掛常遠,可他仍然沒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