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羽就像一潭深水,從來不起半點波瀾。
等在主人家的院子里,抬頭輕嗅枝頭艷麗月季花,以至于到有些忘神的地步——那在李明羽看來,簡直就是失態了。
朗白故作渾然不覺,只微笑著走過去:“參謀長也來了,怎麼不讓人通報一下?我剛才有點事,耽擱了一下,參謀長千萬不要怪罪于我。”
李明羽搖搖頭:“不要放在心上。是我一個人來的,特地不讓別人通報。”
他們兩人并肩往房里走去,青石板道被霜氣熏染,踩在腳下,發出細微水浸的聲音。天色這樣的暗,這樣近的距離之下,都看不清對方的臉色,只聽朗白笑了一聲,說:“今天也是真巧,我一個不小心,把未來的大嫂給傷著了……剛才在父親的書房里給我大哥賠罪呢。”
“尊少夫人如何了?”
“看樣子是能救回來的吧——就是我大哥生氣了,所以剛才頗費了點功夫。”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聽朗白又咳了一聲,輕輕地道:“恐怕我父親這回……是真的想扶我大哥上位了……”
李明羽“哦”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揚:“這跟你打傷尊少夫人的事情有關系嗎?”
朗白不好直說,只敷衍道:“我父親有時候也要顧及一下嫡生長子的情緒的。”
當然要顧及——袁城這種事情,玩了個普通小男孩兒沒什麼,強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這就有點過分了!就算袁城自己豁出去,袁家也還要臉呢!為了平復袁騅的情緒,同時也迫使袁騅以后守口如瓶,袁城這次十有八九會用金光萬丈的太子之位來安撫憤怒的長子。
就算跟李明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朗白也無法親口告訴他袁城和自己之間的陰私。
所幸李明羽也不再追問,只淡淡的問道:“那你打算眼睜睜看著袁騅上位嗎?”
朗白沉默了一下。
“我曾經告訴過你,如果你想徹底除掉袁騅這個巨大的障礙,那麼今年年底之前我都可以幫你。眼下已經深秋了,你真想拖到明年嗎?明年就算我想幫你,也有心無力了。”
朗白聽著這話覺得蹊蹺:“明年參謀長要做什麼?”
李明羽并不答話,他坐在小客廳一把紫檀高背扶手椅上,一只手輕輕搭在身側,看起來貌似是在沉思,有些靜止如山的意味。朗白沒有打攪他,過了半晌,房間里一片靜寂,只聽他輕輕的道:“明年——明年開春的時候,我會死。”
朗白眉梢微微一跳!但是還沒等他追問,李明羽開口打斷了他:“你恐怕不知道,我并不是個純粹的朝鮮族人。我的祖父以前在中國當過兵。”
朗白奇道:“當兵?”
這可真是奇怪了。誰都知道李明羽白手起家,少年時代品學兼優,后來公派去耶魯大學念書,回去后當了第一號領導人的翻譯。后來因為他英文流利、儀表秀麗,所以被派去在外交部干過一陣子,之后又在參謀部任職。——這些履歷其實都不算什麼,真要說榮耀的話,前段時間他的授銜儀式可是跟金韓率一起舉行的!
這意味著如果情況不出變化的話,李明羽很可能會成為輔佐幼主上臺的顧命大臣!如果他祖父真的在中國當過兵,那他身份上的忌諱可就大了。
既進不了那個最核心的家族,也未必有在朝鮮授銜的資格,更別說還是和太子一起授銜。
李明羽平靜的點點頭,“是,只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參謀部沒有人知道我其實出身于——”說著他伸出手,比了一個“四”的手勢。
51、對峙
如果是袁城,他是那樣一個年代里出來的人,一看那個四,就能立刻反應過來。
朗白雖然為人處事極有乃父風范,但政治嗅覺比他父親跟他大哥還差了點兒,因此頓了頓,才輕輕的“啊”了一聲,道:“——四野。”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原身是參加過遼沈、平津兩大戰役的東北野戰軍,其后揮師南下,挺進華中、廣西一帶,一九五零年年初悍然揮師海南島,年中解放全華南。
這只由有軍神之稱的林彪所帶領的軍隊,從解放戰爭時期開始就是絕對的主力戰斗部隊,總兵力一度達到27萬人之多。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第四野戰軍的三個“朝鮮師”被連人帶武器移交北朝鮮,直接受轄于北朝鮮第一號領導人金日成。
可惜第四野戰軍的鐵血精銳,卻沒能在朝鮮戰場上發揮他們最強大的戰斗力。因為指揮意見不合等種種分歧,四野軍中的一些高層軍官被殘忍清洗,一支最鋒利的長矛由此被削去了它的矛頭。
不僅僅如此。善于攻陷陣地、沖鋒向前的四野軍,在戰場上卻遲遲等不來向前進發的命令。為了“鞏固陣地”等蒼白的理由,金日成將這早已凝聚成為一體的三個師兵力打散,分別布在了綿延千里的后方戰場上。
這直接造成了朝鮮戰爭第五次戰役中駭人聽聞的慘敗!
第五次戰役中朝鮮軍隊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逆轉勝利,而在這趁勝追擊的緊要關頭,朝鮮方面卻以保存實力為理由,強行命令北朝鮮軍隊撤退,由四野部隊予以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