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羽身上有一種逼人的肅穆。不論是炎炎夏日還是數九隆冬,他總是穿著那套灰藍色的中山裝,扣子扣到下巴上,眼神清明,面色肅然,說話簡潔利落,每一個發音都充滿了毫不拖泥帶水的力量感。在會議上跟他談判讓人感到很舒服,因為他從來都不跟你糾纏拖拉,總是很快一錘定音。
但是在娛樂場所見到他就讓人難受了,因為他從來不笑!他總是遠離熱鬧的氣氛,獨自冷冷的坐在一邊,從來不跟人一塊兒起哄捧場。
袁城嘆了口氣,和李明羽打了聲招呼,說:“你跟我小兒子一定很有共同語言。”
李明羽跟朗白握了握手,臉色還是淡淡的:“我想也是。”他轉向朗白,說:“我見過你,袁小公子。在紐約碼頭上。”
朗白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眉梢輕輕跳了一下。
音樂廳的燈光一下子熄滅了,袁城正好回過頭去,沒有看到這一幕。李明羽側過來,問:“那箱單發火箭導彈泡了水以后還好用?”
朗白這下子臉色是真的有點變了,但那僅僅是剎那間的事,隨即他就恢復了正常:“原來那天晚上的海底打撈隊是你的人。”
李明羽一言不發的默認了。
按朗白的脾氣,用集裝箱撞翻了他父親只是發泄了一下怨氣而已,他需要更多實質性的利益。在韋伯克?羅斯索恩引發動亂的時候,他手下的容青悄悄將一些新型重火力武器裝箱并沉入海底,當時袁城受傷人心惶惶,自然沒人追究那些從索馬里海盜手中劫來的軍火是不是對的上數量。
換句話說,那些軍火被朗白一聲不吭的獨自悶了。袁城之后雖然想查,卻毫無頭緒——本來負責組裝軍火的就是朗白,具體數量也只有朗白才清楚。
朗白從袁家長老手里被送回來的當晚,就發布了打撈那批軍火的命令。執行這項任務的容青迅速調動了她手下的機動隊,但是在實施打撈的過程中遭遇了另一批打撈隊,并在海上發生了短暫交火。
當莫放聞訊趕來救援的時候,那批身份不明的打撈隊伍已經利用快艇逃之夭夭,連根毛都沒留下。雖然容青他們成功回收了海底的軍火集裝箱,但是那批打撈隊的身份一直是朗白的心中隱患。
是誰知道了他的隱秘計劃,并探知到了那批海底集裝箱的位置呢?
如果是索馬里海盜,那朗白根本不怕,那些人雖然兇狠,卻沒有什麼組織性的系統力量可以跟他作對。如果是袁騅,那也算不上大問題——說到底除了名分差距之外朗白就沒怎麼把他大哥放在眼里。
但如果那是袁城的人馬,問題就大了。袁城本來就對小兒子極度控制,如果被他發現朗白已經裝備了重火力武裝力量,他會怎樣無情的剿滅真是不可想象。
這個隱患讓朗白一度寢食不安,雖然表面上十分鎮定,內心的焦慮卻讓他神經極度緊繃。一直到后來袁城承認了小兒子的名分,他才稍微輕松了一點。之后的整個冬天他都忙碌于控制美國分公司,對那支海上打撈隊的焦慮之心也漸漸淡了下來。
誰知道今天竟然從李明羽嘴里得知了答案,一時之間朗白不知道如何應對,半晌才道:“嗯……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沒有關系,我也沒有對令尊提起這件事情。”李明羽把目光重新移回演奏臺上,“我和袁家一直是朋友。”
“……我想也是。”朗白嘆了口氣,低聲說。
他們坐在相鄰的座位上,中間隔著一條走道,然后才是袁城。在環繞式交響樂聲里就算隔著座位也很難聽見聲音,他們這番對話完全不擔心會落入袁城的耳朵里。
況且李明羽說話的時候一直正襟危坐,眼睛盯著前方的演奏臺,甚至連表情都完全沒變化。他全身都有種極度清正肅穆的氣質,很少有人敢面對面的直盯著他看。
朗白突然問:“我聽說總長以前當過耶魯的老師?”
李明羽開口時停頓了一下,“……嗯。以前在耶魯政治系念書的時候,兼職過本科小課老師。你怎麼知道的?”
“Sherry教授對我提起過你。”
李明羽略帶意外的看向他:“Sherry Chai?你也是她的學生?看不出來你也是政治系的。”
朗白微笑一下,沒有回話。
李明羽卻像是突然來了興致,側過頭問:“Sherry教授還好嗎?她的晨讀會現在還定期舉辦嗎?”
“是,我前幾天才去。”
“這樣啊……”李明羽坐回去,輕輕嘆息著說:“有點懷念啊。我至今還留著她的一本著作……”
他的話音被突然淹沒在維也納氣質圓舞曲歡快的曲調中,只看見他嘴唇微微的開闔,卻聽不見他說了什麼。末了只看見他微微一嘆,不知道為什麼讓人覺得有點悵惘。
到音樂會結束的時候,袁城十分意外的發現,李明羽竟然跟他的小兒子關系處得非常好。
兩人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相談甚歡,討論著耶魯大學校內餐廳的咖啡和灰鴿子,討論小約翰?施特勞斯和他的《維也納的氣質圓舞曲》,也討論美國“宙斯盾”海上防御打擊作戰系統,一直到出了音樂廳的門都還興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