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海慌忙說是。他背上有些冷汗,心想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年紀也不大,怎麼看人眼神就凌利到這種地步?
朗白喝了一口藥,問:“公司里還在傳我病得要死了的事情?”
周浩海又說是。
“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周浩海汗流浹背,只能一個勁的點頭:“到處都有人在說,不過都是基層在議論,高管都是人精了,哪能光明正大的拿出來說呢。”
朗白沉默半晌,然后竟然笑了一下:“傳得好。”說著仰頭喝下了最后一口藥。
袁家歷來有喝中藥的傳統,但是中藥畢竟苦,大多都是被人一口吞下,然后趕緊吃個糖什麼的緩一緩。甚至連袁城這樣性格強硬的人,偶爾喝個藥湯還得準備一口蜜在邊上。
周浩海看得嘴里發苦,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只有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喝起藥來一口一口的,這樣從容不迫,就好像他完全不在意一樣。
傳言中朗白簡直病得要死了,但是事實上,他離死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當天晚上他發燒,按醫生的話來說就是八個字,急怒攻心、郁結不發。那個醫生知道朗白跟袁城百分之百是親父子,結果一看朗白傷成那樣,險些昏過去。袁總啊袁總,你想玩小男孩,玩誰不好,怎麼搞到你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去了?人當媽的是妓女,不代表人家兒子就該被你上啊。
老醫生顫顫巍巍的給做了急救,三更半夜的把小公子運到私人醫院里吊線,又手忙腳亂的封口,過手這事的人該打發的打發該重賞的重賞。
袁城全程陪到尾,朗白在手術室里吊線的時候他就在門外等著,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像凝固了一樣。
但是到天亮了,老醫生趕來通知說小少爺在麻醉藥作用下睡著了的時候,袁城卻點點頭站起身,連去病房里看一眼都沒有,直接就轉身走了。
老醫生有點看不透。他是真疼這個小兒子,還是當個玩物來寵?如果把自己親生的骨肉當做是個豢養的私寵,那這位黑道教父,也未免太冷血了點。
袁城讓人把朗白搬回了家,對外就說是偶感風寒,發起燒來了。其實朗白發熱完全是因為發炎和感染。人心情陰郁的時候當然身體虛弱,連帶著消炎就不容易——朗白剛回家的時候整整三天不愿開口說一個字,你說他心情好?
人人都說袁城是真喜歡他那個私生的幼子,這不,孩子病了,袁城把所有事情都放下了,每天晚上準時回袁家大宅去看孩子。寵啊,真是寵啊,連帶著人們看袁騅的眼神都有點同情。
不過外人是不知道的,自從朗白從醫院回家之后,他就再也沒見過父親。
袁城每天回到大宅,都首先吩咐老管家不準驚動人。本家宅院名正言順的、唯一的男主人,每天回家都像是做賊一樣,悄悄的沿著墻根走。
他讓人去偷偷看小少爺睡了沒有,要是睡了,他就悄沒聲息的進去,在床邊上盯著小兒子看一會兒;如果還醒著,他就坐在朗白的臥室門外,處理他那些永遠沒個盡頭的工作。
這是他允許自己,在小兒子醒著的情況下,能呆的最近的距離。
隔著門板袁城還能用那天晚上狂暴而又甜美的回憶來安慰自己,一旦見了面,他絕對不能忍受小兒子充滿鄙薄和痛恨的眼神。
他倒不是怕朗白跳起來拿刀捅他,他怕他自己再做出什麼后悔莫及的事情來。
這樣足足過去了半個月,有一天晚上袁城深夜才回來,他以為朗白已經睡著了,誰知道剛走到臥室門口,突然只見里邊有一絲燈光透出來。袁城剛要退回去,突然房間里的朗白好像聽見了什麼,問:“誰在那里?”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袁城第一次聽見朗白說話的聲音。
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朗白突然低聲問:“……爸爸?”
袁城“嗯”了一聲。
臥室里傳來腳步聲,聽起來是朗白走到了門口,但是卻突然停住了,沒有打開房門。半晌才聽他咳了一聲,慢慢的道:“爸爸,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這聲爸爸叫得遲疑而冷淡,就像隔著他們的不是一扇房門,而是一座冰山。
袁城吸了口氣,笑起來說:“你要求的事情爸爸什麼時候不答應了,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王奕幫我向他以前在紐約的大學遞了申請,跟政治系的熟人也打好招呼了,我想去美國上學。”
房門里外一片久久的沉寂,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聲音。夜色已經很深了,窗外隱約傳來夜間保安巡邏的腳步和談話聲,慢慢的靠近,又慢慢的遠去,最后只余下花園里聲聲悠長的蟲鳴。
“爸爸?”
袁城仿佛一下子回過神來,淡淡的“嗯”了一聲:“你想去就去吧。”
朗白沒料到父親答應得這麼輕松,愣了一下才說:“謝謝爸爸。
”
“用不著謝我。爸爸那天對你說的話,看來你是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