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快得一閃而逝。一方面是當時情況緊急,不容多想;另一方面是袁城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有些卑劣,有些太過殘忍。
他刻意讓自己忘記這個念頭,然后走過去伸出手,淡淡的道:“走吧。”
聽到他的聲音朗白猛地打了個寒戰,那一瞬間他看向袁城的目光簡直難以形容,袁城甚至覺得,好像他完全看透了自己剛才剎那間卑劣而陰暗的心思。
那怎麼可能,他告訴自己。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而已。
朗白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放到父親堅實寬厚的掌心。
“是的,爸爸。”他的聲音微弱而顫抖,“謝謝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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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城登上大位那一天,朗白跟在他身側,小手牽著父親,跟他一起走進象征袁家最高權力的會議堂。
本來應該是袁城所有的后代都跟在身邊,這是歷來的規矩,但是當時他大兒子還躲在臺灣,二兒子又死了,所以上去的只是朗白。
朗白年紀小,袁城長腿步子大,他只能跌跌撞撞的勉強跟上,還帶著一溜碎步小跑。
那一刻袁城的感覺有點奇妙。一個妓|女的兒子,沒有人料到會出現在這世界上的生命,說難聽點就是野種。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孩子,竟然陪著他熬過了這個嚴峻艱難的冬天,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竟然還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而且只有他陪著自己,一步步登上了權力的最高殿堂。
袁城不禁低頭看了他一眼。朗白正踉蹌著跟上他的步伐,大概是察覺到父親的目光,他立刻抬起頭,單純而疑惑的看了袁城一眼。
他生得有點太好了,大眼睛,小鼻子,薄嘴唇,五官輪廓就像拿玉石雕刻過一樣,沒有絲毫瑕疵的那種漂亮。
袁城想起老爺子臨死留下的話,這個孩子對人情深,非常難得,要好好待他。
也許都是命里注定的吧,袁城想。那個孩子死了,這個卻留了下來,在他一生中最嚴峻冷酷的時節里,陪伴了他整整一個冬天。
2、玫瑰骨朵
袁城奪取大權之后,生活陡然忙碌起來。剛剛改朝換代,人事浮動很大,當地政府都明里暗里的觸探了好幾次,很多人都關心袁城上臺之后,袁家軍火政策和老爺子當政的時期相比,會有哪些不同。
袁城今年剛滿三十。但是他的心計手段,跟老爺子六十歲相比幾乎沒什麼差別。他一生在這個行當上作出了很多翻天覆地的變革,但是他剛剛即位的時候,卻沒有絲毫動作,給人感覺就像是換了一個老爺子上臺,一切事物照常進行,十分安穩,波瀾不驚。
這個男人給人一種可以麻痹大意的錯覺,但是如果你真的對他放松了警惕,他就會瞅準機會,一擊得手,把你的勢力一網打盡,全部吞進袁家猙獰的嘴巴里。他的手段像閃電一樣快,你都來不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握在了掌心。
袁城是個極有行動力但是也極其能忍的男人。這個品質在他所有的后代身上都不大明顯,唯獨朗白完整而忠實的繼承了父親的這個個性。
如果朗白的出身不那麼差,哪怕他只是個普通人家女兒的孩子,他都會被袁城更加重視一些。
袁城十歲的大兒子袁騅被他外公家的人從臺灣護送回來了。
袁騅不如那個死掉的二弟那樣聰慧討喜,但是年紀小小,非常懂事,就像個小男子漢一樣。
他到香港大宅他父親的書房去請安,路上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孩坐在抄手游廊上,穿一件大大的棉白T-恤,顯得皮膚越發白,頭發越發黑。他默默的看著開滿了荷花的池塘,側影弱小單薄,讓人覺得極其孤單。
才剛十歲大的袁騅非常好奇,偷偷問保姆:“這個妹妹是誰?”
保姆撇撇嘴,充滿不屑:“大少爺別問這個,這小子的媽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跟你沒法兒比的。”
袁騅更好奇了。
保姆把他送到書房,袁城給他的大兒子留了半個小時見面時間,因為當父親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男孩子沒必要太黏著父母,有老師保姆一干人伺候他就行了。
袁城問袁騅的功課,最近看了什麼書,身體怎麼樣,老師都教了些什麼。半個小時很快過去,袁騅終于忍不住,偷偷跟父親打聽:“爸爸!外邊走廊上的小妹妹是什麼人呀?您知道嗎?”
妹妹?袁城愣了一下,“……那是你弟弟。”
袁騅兇猛的好奇心簡直壓倒一切。他身邊的小伙伴都是袁家下屬的兒子,一個個調皮搗蛋滿地打滾,在他心里只有柔弱的女孩子才會長得那樣可愛,才會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著看水,看花,一看看半天。
袁城漫不經心的教育大兒子:“你這個弟弟比較弱,你們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以后要好好照顧他,要知道去保護他。
”
強大的責任感從袁騅幼小的心臟里噴涌而出,就跟噴泉似的,“是,父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