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天……
床榻桌案已經都不能看了。
到最后靈王大人從喉間頸線到手指關節、乃至膝窩腳踝都是久久褪不下去的紅潮。連呼吸都是微微抖著的。
他抓著蕭復暄,半睜著開潮濕的眸子,瞥見腰腹間的滿片狼藉,又曲了一下長直的腿。另一只手掩擋著眼睛,不知緩了多久才能說出話來:“……不行了。”
蕭復暄低頭安撫地親著他擋眼的手指尖和眼睫,嗓音難得透著懶:“嗯?”
烏行雪說:“還是換個地方吧。”
照這架勢,夢都的冬天他連一輪都消受不起。
***
蕭復暄和烏行雪在這條長巷里住了大半年,離開于隆冬。他們在北邊另尋了一處靈地,將在那里調養至完全恢復。
走的時候,烏行雪給那座宅院又套了一層結界。在那結界作用之下,往來行人看向那個巷尾,曾經所見是何模樣,往后就還是什麼模樣,從始至終沒有改變過。
仿佛那處從未有人搬來,也從未有人離開。
他們只是偶爾掠過的浮光,無意驚擾任何人,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但其實……是有人記得他們的。
當初那幾個在茶酒坊里爭辯過的百姓,一道去過那處巷尾,后來又常有駐足、常會路經。
其中一位就曾在某個暮春傍晚,看見一道雪白身影繞著樓閣直掠而上,輕輕落上高檐,伸手攏了一把落花,然后低下頭,同樓閣之下的什麼人笑著說話。
那日其實是童子頑皮,弄得屋宅結界漏了一絲縫隙,烏行雪踏上飛檐,轉眼便補上了。
但旁人并不知曉這些緣由。
對于恰好經過的行人而言,那便是驚鴻一瞥,是難得窺見的仙蹤。
那百姓常與人提起那一幕,說樓閣上的仙人一身白衣勝雪。還說這條長巷是有仙緣的,巷子尾住過神仙,往后或許還會再出神仙。
于是,那條曾經無名的長巷便在口口相傳中有了名字……
叫做雪衣巷。
后來百年千年世事更迭,城名江名換了不知多少遭,唯獨那條巷子的名字亙古未變。
***
但那依然是后話了,當時的烏行雪和蕭復暄并不知曉這些。
他們在巷尾落下結界后,沒有即刻動身去往北邊,而是在城內多呆了一夜。
因為聽聞這夜的夢都城有一場冬市,更因為聽到了一個名字——
醫梧生。
夢都城的冬市是臘月里難得熱鬧的存在,因為臨近年關。就連主城附近的人也年年都會來,諸如近郊、村野、白鹿津還有春幡城。
那幾位閑聊的是往冬市上運送散貨的百姓,他們平時應該就常往來各處,說起“春幡城”來更是極熟。
在扶著輪車穿過街巷時,不知誰聊到了“這幾天總下雪,比往日要冷,老毛病斷斷續續不見好”。
另一個人便接話道:“春幡城有位十分厲害的先生,叫醫梧生,心腸極好,你可以找他求點藥。”
他身旁的人連聲附和:“對對對,哎,將將好!前兩年冬市他都來了,今年應當也會來。你可以去守著,他的馬車一貫喜歡歇停在……”
那人抬頭找望了一下,不遠處冬市已經掛起了燈火,同人間的每一場熱鬧集市一樣,煌煌連成一大片。
那人一指前面臨近市口的客店,道:“就那家,離得近,據說——哎?!”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低呼一聲,用力拍了拍那個畏病的同伴:“巧了!看你這運氣,那輛馬車!那不就是麼!”
烏行雪和蕭復暄走在他們前頭一些,幾乎已經跨進了冬市。聽到那句“巧了”時,兩人同時剎步,循聲轉頭看去。
那家客店離他們也就幾步之遙,而那輛馬車剛拐過街口,篤篤數聲后剎止在了客店門前。
馬車門吱呀一聲響,一個斯文清瘦的熟悉身影便從車里走了下來。但他沒有即刻朝客店里走,而是站在車邊,伸手去扶另一個從車里下來的女子。
不遠處,那幾個百姓的話音隱隱傳來:“瞧,那就是醫梧生和他妻子,花家副堂呢。”
彼時天上已經飛起了雪沫,燈火映照下,迷迷蒙蒙、洋洋灑灑。
地上有前兩日積留的雪,被踏成了薄薄一層,有些滑。花照臺抓著醫梧生的手,從車上下來時,剛巧踩在那層薄冰上。
修行過的人,不至于被一點薄冰滑到。但她像是嚇唬人似的,“哎呦”一聲裝了個趔趄。
醫梧生下意識匆忙一拽,倒是拽出一個真趔趄。
花照臺:“……”
兩人撞到一塊兒又踉蹌一步,終于穩住身形。再想想方才那“多此一舉”,沒忍住笑了起來。
醫梧生就是在那時候抬的頭,剛巧撞上了烏行雪和蕭復暄看過去的視線。
他有著斯文人常有的習慣,同任何一個過路行人撞上目光,總會周全地點頭行個輕禮。于是他沖烏行雪和蕭復暄點了點頭,笑著溫聲道:“二位公子見笑了。”
烏行雪怔愣片刻,同樣笑著應道:“哪里。”
他的心情在那一瞬變得極好。
他們先前經受過又被世人遺忘的所有,就是為了這樣的一些時刻吧……
掌柜出門來迎,接了醫梧生和花照臺進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