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復暄聽到拍門聲時,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沒作多想,掠身到門邊,解了片刻結界。
等他以劍鞘挑開宅院門,乍一眼掃出去,卻沒有看到雀不落那兩道熟悉的邪魔身影。
他正要擰眉,忽然聽見兩道聲音從更矮的地方傳來,齊齊叫了他一聲:“天宿大人。”
蕭復暄怔了一瞬,循聲垂眸。
就見兩個不足腿高的小童子抓著門、仰著臉,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們臉上依稀有寧懷衫和方儲的影子,也不知從哪里趕來,頗有一點風塵仆仆的意思。
蕭復暄臉上少有地露出了錯愕之色,良久問道:“你們從何處來?”
兩個小童子七零八落地說了起來。先是說仙都沒了,又說他們不知怎麼流落在了山野,做了一個極長的夢,直到嗅見了“引靈符”的味道,才茫然醒過來,匆匆往這里趕。
蕭復暄問道:“什麼夢?”
那個更小一點的弟弟說:“夢到我們變成了邪魔……”
略高一些的哥哥說:“夢到我們都住在魔窟里,那地方很冷也很安靜,連鳥都不敢停。”
“對。”弟弟點了點頭,抬眼看到院里的樹,忽然指著那邊說:“魔窟的院子里也有一棵特別高的樹,那院子還有個名字呢,叫……叫……”
他剛醒來的時候雙眸通紅,喘著粗氣。好像剛從一場生死之戰里脫身出來,差點連命都不保。夢里的種種清晰至極,讓他和哥哥都有一種錯覺,仿佛那不單單是夢,而是真的經歷過……
他們真的有過那樣的一生。
可當他們行了一天路,夢里的場景便渺然遠去了。再提起來,甚至連那間院子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了。
明明他們在夢里說過無數回……
弟弟絞盡腦汁半天,忽然就急了起來,眼圈泛紅,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撓著頭說:“那院子……叫什麼來著?”
半晌,他仰起臉來:“大人,我忘了。”
蕭復暄默然片刻,道:“雀不落?”
“噢!”弟弟一拍腿,“好像是!”
他又掐了掐哥哥:“是嗎?”
哥哥點頭道:“是。應該是。”
“可大人是怎麼知道的?”哥哥納悶地問蕭復暄,“那不是我們兩個的夢麼。”
蕭復暄答非所問,道:“夢里難熬麼?”
“有點。”哥哥頓了一下,又道:“……還好。”
他隱約記得,那夢格外漫長,之前的所有都極其難熬。可最后有一句話安撫了他。
盡管他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是什麼話了,但當他說出來的那一刻,生生死死、夢里夢外,他什麼都不怕了。
“那就行。”蕭復暄道。
他讓兩個小童子進了門。
他們忘性快,轉頭就不再提夢里的事,而是直奔臥房,擠在榻邊,“大人”長“大人”短地小聲叫著烏行雪。
“大人身上怎麼有血味?”弟弟鼻子比什麼都靈,聳著鼻尖,轉頭問跟進門的蕭復暄。
蕭復暄道:“先前衣服上沾的。”
他彎下腰,將烏行雪已經纖塵不染的白袍理了理。
哥哥又問:“大人身上有傷嗎?”
蕭復暄道:“現在沒有了。”
“那為何遲遲不醒呢?”
蕭復暄握住烏行雪露出衣袍的手指,答道:“因為太累了。”
因為曾經太累了,因為曾經漫長的時間里始終不得安眠,所以如今想要多睡一會兒。
“不過快了。”蕭復暄看著烏行雪身下的靈陣,那陣同他全然相系。能由此感受到陣中的人慢慢恢復,將會醒來。
弟弟想了想道:“我們哭一哭有用麼?以往只要我們一張嘴,大人就會塞一個紙團過來,那不就醒了嘛!”
他說著,狠狠掐了哥哥一把,張嘴就要嗷。
結果還沒出聲,就被一道黑布捂住了嘴。
弟弟:“?”
蕭復暄道:“免了。”
弟弟:“唔唔唔?”
蕭復暄:“別唔,聽不懂。”
弟弟:“……”
***
鑒于天宿大人不讓他們哭,但他們又真切希望自家大人早點醒過來,不看到睜眼不能安心。于是這兩個童子就見天地在院里鬧出各種動靜。
那動靜倒也不惹人煩心,反倒平添了不少熱鬧,同這街巷市井居然貼合得很。
于是蕭復暄也不管他們,由著他們折騰。
如此又是三天。
直到這天,兄弟倆終于摁不住了。
他們趁著蕭復暄難得從榻邊起身,去院里給烏行雪身下靈陣挑揀新靈石的間隙,顛顛溜進屋,準備把自家大人哭醒。
但他們又怕被天宿逮個正著,便背靠著床榻,面沖著窗戶,時時刻刻盯著天宿在院里的動靜。
他們看見天宿身影轉進了視野的死角處,互相掐了一把腰間最怕疼的肉,兩眼一紅,張嘴就開始嚎。
結果一嗓子剛出去,弟弟就感覺鼻前一涼——
一只手從他身后伸出來,懶懶地捂住了他的口鼻。那手蒼白修長,手指松松地曲著,仿佛只是在睡夢中抬了一下,沒帶什麼力氣,隨時又會滑落下去。
弟弟眼里還掛著淚泡,一低眸,大顆的水珠就掉在了那只手上。他模模糊糊看到了雪白的袖子,剛想叫一聲:“天宿!大人醒了!”
然而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他就感覺面前一陣料峭冷風猛掃而過——
上一刻還在院中挑揀靈石的人,此刻已經到了榻邊。
***
在醒來之前,烏行雪其實做了一個冗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