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猛然反應過來它是什麼……
那是亡魂永不安息的怨恨。
那是這數百年來,所有在冥冥之中或天意弄人之下死去的人,是屬于靈臺天道的“怨恨”
世上每個仙門弟子都曾過這樣的說法——
人在將死之時恨意最深。
不論好人壞人、不論善惡,不論無辜還有罪有應得,只要在將死之時有過一絲一毫的不甘心,都會怨恨那個殺他的人。
那種怨恨無人能消除。
曾經每每講到這里,那些弟子堂的長老們都要加一句:“連神仙也不行。”
如今,恐怕還要再加上一句——
不僅是神仙,哪怕是靈臺天道也不行!
正因為那怨恨連靈臺天道都無法消除,所以只能找一個命格極煞的人替它鎮著……
于是南窗下有了蕭復暄。
而蕭復暄穩穩鎮在其上的理由,從來不是聽調于靈臺。他只是為了仙都的宮石斷垣永遠不會砸落在九霄之下的那個人間。
烏行雪在意識到這一切的瞬間,怒意和后怕燒到了頂。
他嘗過怨恨纏身的滋味,他太明白一旦壓不住,那些亡魂怨恨反噬起來究竟有多痛苦。
而他直到現在才知曉,原來自己最珍重、最不舍的那個人,在世間最濃烈最勃然的怨恨上坐鎮了數百年。
「你憑什麼?!」烏行雪看著那處靈臺,攥著劍的手指骨節發白。
下一刻!
只見一道高瘦身影提劍而上,仿佛一道驟然掠過的驚風,直赴靈臺。
蕭復暄緊隨而至,他鋒利的劍氣浩然狂張,環護四周,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金光結界!劍氣乍然向外,每一道鋒芒都朝向那些受靈臺天道影響的仙人。
以防他們再度以命招相搏。
然而就在那個剎那……
煞渦蓬然散開,一道道亡魂殘影從最洶涌的怨恨漩渦里鉆了出來。亂線皆為虛影,那其中的亡魂皆為現世遺恨。
于是眾人看到了云駭、花信、桑奉、夢姑、或歌……封家、甚至花家……
那些殘影從煞渦里散開后,有些跟隨于烏行雪和蕭復暄直奔靈臺,有些則去了另一個方向——
就見云駭的殘影落到了亂線的云駭身后、花信的殘影落到亂線仙首身邊……
一道道身影全部落到了亂線的自己身側,只見虛影一閃,兩廂重疊。幾乎是合二為一。
那一刻的場景會讓人想起一個詞——
眾仙歸位。
在合二為一的那個剎那,仙都眾仙終于從靈臺天道的影響和掌控中艱難掙脫。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轉頭殺上了靈臺。
第124章 靈王
仙都應靈臺而生、亦應靈臺而化, 于是這里的萬物都能成為靈臺天道的兵戈。
倘若吹過身側的風、繚繞各處的云、投照而來的日月華彩,數不清的仙使仙童、還有千萬座玉瑤宮堂……一切所見之物、所聞之聲都成為了攻擊,那就是寸步難行。
這一刻的仙都便是如此寸步難行, 可是直赴靈臺的眾仙卻無誰能擋。
桑奉的行舟圖別有神機, 夢姑的花月鏡能造幻境。兩廂一合便不見瑤宮。
眾仙如行圖上, 縱穿山海。
云駭的經幡纏裹八方,遮天蔽日;花信明燈橫掃, 光耀千里。
或歌指如飛星,琵琶斜抱,驚弦如急川, 聲蓋云雷。
蕭復暄的靈劍在問天之刻碎盡, 他兩手空空, 卻還是燒著靈魄化了一道巨劍金影飛縱而去, 在震蕩之際托在了九霄云下。
于是世間在那一刻出現了奇景——
仙都碎裂的玉石山崖傾覆向下,本該砸落人間,卻凝于金光照徹之中, 震顫著,卻一點一星都沒有落下。
……
***
那凌駕眾生的靈臺其實只有一步之遙,但那一步里, 卻是百禍叢生、萬劫橫擋。
那是這世間最漫長的一步,一瞬如一年, 可能終其一生都落不到地。
然而有人身靈不復,在眾仙之前已經走了整整三百年。
所以最終他們法器盡毀,卻還是踏上了那道靈崖之巔。
或歌滿手是血, 抱著琵琶在那一刻掃下了最后一道音。
聲到半路時, 四弦俱斷,弦上竄起的猩紅猛掀數丈, 將這僅剩的法器卷進了沖天大火里。
弦聲戛然而止。
下一刻,靈臺有如兵戈的風雷雨火傾天覆地撲裹過來,眾仙下意識以手擋眼。卻有一道血影反向行至,如飛星梭過,沒進了風雷雨火里。
那是烏行雪。
***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斬斷的第幾道亂線了。
他握過太多次劍,殺過太多的“人”。曾經那條無窮無盡的路,如今終于快到終點。
曾經每一次去斬亂線,他總是身帶仙光。唯獨這次,他身無仙光,滿身纏繞的盡是怨恨,而那怨恨是數不清的亡魂。
烏行雪沖那些亡魂輕聲說:“這是該給你們的一個交代。”
話音落盡,他手握亂線“靈王”化成的劍影,自靈臺之上直劈而下!
百年間數不清的亂線、數不清的亡人,塵世間歷歷而過的生死愛恨就都付在這一劍里……
然而這一劍落空了。
***
那道能斬亂線的靈劍在劈落之時,本該有身靈俱裂之感,然后天塌地陷,亂線化作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