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王也從云霄直落而下。
他身如銀雪鷂鷹,以長劍點地。
只是當他與烏行雪同處一處時,他軀殼里的搏動就變得更加劇烈,幾乎是一下一下地砸。
落花山市陷于大火的場景又一次直貫進他腦海中,提著劍劈開靈魄的那一幕也隨之而來。大火燒身的灼熱和靈魄分劈的劇痛同時涌起,像無端海最高的海潮,兜頭將他籠罩進去。
那一刻,靈王和烏行雪恍若重疊。
他們似乎想起了一樣的事,有著一樣輕而急的呼吸,身形一樣緊繃如弓弦,臉也一樣蒼白無血色。
在劈分靈魄的痛苦重卷而來時,烏行雪身形晃了一下,一如當年在落花臺的山火中一樣,半跪于地。
蕭復暄聽到那聲悶音,猛地掃開濃霧。
他隱約看到烏行雪的狀態,臉色驟變,一把抱扶住倒下去的人,低聲道:“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他就止住了。
因為他發現烏行雪另一邊頸側有一道新傷,應當是剛弄出來的,汩汩的血從傷口里流淌下來,順著頸骨洇進領口,染得一片殷紅。
那新傷并非什麼創口,而是有意為之。因為那傷的形狀是一道咒印,蕭復暄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是貢印。
曾經烏行雪還是仙的時候,脖頸上有天賜的“昭”字。那道貢印在他無知無覺的情況下牽系著亂線上的這位靈王,供養著源源不斷的靈力。
后來他墮為邪魔,“昭”字印消,兩者之間牽系便斷了。
如今,他居然又生生在脖頸上新落了一道貢印。
貢印以血落成,效力便格外重。他靠著這道貢印,將自己與亂線靈王之間又拉起了一道牽連。
……
怪不得始終被天道影響死死封禁的靈王忽然有了一絲松動。
又怪不得他會跟靈王一樣想起過去的事,承受著曾經承受過的痛苦……
“烏行雪!你——”蕭復暄啞聲說著,就要去愈合那道傷,卻被半跪的人一把抓握住手。
烏行雪抓得極用力,骨節泛白。但他卻扯了扯蒼白無色的唇,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說:“蕭復暄,你信我。”
第118章 來源
貢印相連, 就能將兩人的狀態一點一點緩緩拉到持平。
如果貢印的效力足夠強、建立的聯系足夠深,烏行雪還能試著去影響那位靈王。
倘若成功,他能壓制靈王身上受控于于靈臺天道的那一部分, 讓那位靈王徹底醒來。
倘若失敗……
倘若失敗, 那就是現世被斬。
他曾倚坐在樹頂俯瞰過的那個人間將萬靈消亡、光華俱滅。
曾經熱鬧過、沉寂過、有過愛恨悲歡、生離死別, 聽過哭聽過笑,見過陽春三月亦見過隆冬白雪的那些地方和那些人, 就再無存在過的痕跡了。
他輸不起。
烏行雪攥緊了蕭復暄,輕聲重復了一遍:“你信我……”
貢印之效在那一刻飛速流轉。
那位靈王本能相抗,周身爆發出驚天的威壓與仙力——
狂風猛卷而來!
周遭忽然遍生結界, 以仙力而成的禁制拔地而起, 像無數道通天貫地的墻, 將所有人分隔開來。
“城主!”
“天宿!”
方儲一躥而起, 想要沖破禁制,去到烏行雪身邊。
然而他往左一步,一道泛著銀白華光的禁制便貼著鼻尖轟然砸落。
他轉身往右, 第二道也直砸下來。
他再急退一步,背后又是一道。
……
眨眼之間,八面緊鎖。他被箍在方寸之地, 一步不得動彈!
他的招式、氣勁、邪魔之力以及惶急而嘶聲的喊叫,都被封在其中, 再傳不出去。
另一側。
蕭復暄的劍氣能快過一切。
那些禁制拔地而起的瞬間,數千道屬于天宿的張狂劍芒就已經抵到了那些流轉著華光的高墻上。
可是當萬鈞劍氣勢如破竹,將要貫穿高墻時。
那些劍尖所抵之處卻汩汩流淌出血液來, 殷紅色的痕跡瞬間蜿蜒, 自上到下,萬丈不息。
禁制滲出血來的時候, 蕭復暄看見靈王和烏行雪身形同時顫了一下。
蕭復暄臉色一變,猛地收回劍氣。
千般劍氣撤回的剎那,風霧彌合。白茫茫的霧在狂風席卷之下,眨眼淹沒了他側圍箍的八方禁制。
于是他再看不見烏行雪……
***
數萬道禁制強勢砸落人間,足以將江河湖海、山野城巷統統分隔,天崩地裂都不能相通。
唯有一處地方共存著兩道身影。
正是烏行雪和那位靈王。
烏行雪捏緊空了的手,抬眸看去。
那位靈王身上華光籠罩,有著如今最強悍的仙元、周身流瀉著最醇勁的靈力,那統統來自于曾經巔峰時候的烏行雪自己。
但在貢印流轉相連之后,靈王身上便繚繞上了淺淡的邪魔之息,黑色的霧嵐絲絲縷縷,纏繞在靈王的衣袍上。
那一幕莫名有些觸目驚心,就像血流進纖塵不染的雪里。
烏行雪微怔了一瞬,沉默下來。
因為那一幕與他當年成魔的場景有些相似。
只不過當年他身上纏繞的黑霧并非這樣絲絲縷縷,而是洶涌澎湃,仿佛能侵吞萬物。
這一刻,他就像隔了三百年的時光,看著當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