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能有來生嗎,阿燕。
希望你會有吧。
希望有朝一日再睜開眼睛,人間已沒有你所憎惡的一切,你抬頭就能看見夢都城的月。」
軀殼轟然砸落在地,震起塵煙,橫跨現世和亂線的“橋”徹底斷裂。
***
夢都城上,鋪天蓋地的邪魔黑氣,在與蕭復暄劍氣相撞的那個剎那驟然凝固,一切仿佛靜止。
無數邪魔的尖嘯嘶聲而起——
仙門弟子本就各個帶傷,承受不了那種尖嘯帶來的沖擊,即刻立劍一杵地面,支住身體。但許多人還是悶哼一聲,從唇邊溢出血來。
下一刻,他們就看見那些邪魔黑氣轟然消散。
而更遠之處,原本無休無止滾滾而來的那些,也猛地一剎,又疾速退了下去。
一眾弟子茫然而立。
不知誰驚叫著高呼了一聲“家主”,他們才回過神來。
“家主!”
“長、長老?”
“家主——”
他們看著倒地的兩個人,已然顧不得之前所見所聽,以及“邪術奪舍”等等令人悚然的事情,紛紛撲了過來。
倒是有幾個人低聲交語,望著乍然消退的邪魔和倒地的人,喃喃道:“所以斬斷源頭的那些話,并非唬人,而是真的?”
“看來確實如此。”
“可方才說這話的是那個魔頭啊!倘若這話是真的,那……那個魔頭該算什麼?他是在幫人嗎?”
“他……”
一眾弟子轉身四顧,卻發現魔頭也好、上仙也好,都已經悄然不見了蹤跡。
***
烏行雪和蕭復暄正匿著身形,站在夢都城一座高高的樓閣屋檐上。從這里,不僅能看到方才交戰之處,還能俯瞰整個夢都城。
雖然“橋”已截斷,邪魔不再受靈臺天道的影響聚群肆虐,但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過,死去的已然死去。
夢都城曾經繁華過的街巷上只剩荒涼,洞開的門扇在風里輕輕晃動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那聲音此起彼伏,籠罩著整個夢都。
那些洞開的門庭邊,總有被邪魔吞吃殆盡的空空皮囊。那是曾經嬉笑鮮活的人,如今卻成了遍布滿城的“狼藉”。
而那些被護著活下來的,也都蜷縮在墻邊屋角,空洞而驚恐地發著抖。
不僅夢都城內是如此景象。
從他們這里還能看到城外山野、廟宇,乃至更遠之處。目之所及,皆是陰霾苦楚。還能料想不動山下、大悲谷口、無端海邊……種種地方定然都有邪魔掃蕩而過的痕跡。
這便是受了影響的困頓人間。
烏行雪眸色寂靜地掃過所有。
他曾經與最鼎盛的喧囂日夜為伴,聽過無數關乎生老病死悲喜離合的祈愿,又因為最純粹而不求回報的庇護化身成人。
他初見的人間不是這樣的,也不該成為這樣。
他指著滿城哀慟和狼藉,輕聲對蕭復暄說:“它要如何償還。”
“仙魔殺人都會沾來滿手怨恨、纏繞一生不可消除,它憑何能免?!”
蕭復暄道:“我拉你過去。”
烏行雪轉過頭,見蕭復暄眼眸如天邊最冷冽的寒星,說:“去亂線,找它討要回來。”
***
亂線之上。
封居燕、封非是所成的“橋”斷裂之時,整個仙都出現了一絲變故——
由現世源源不斷供過來的香火祈求驟然歇止,于是仙都千百座玉橋下的云霧不再鼎盛,南窗下坐鎮的煞渦陡然變得不安分起來。
彼時靈王還站在坐春風的玉橋邊,銀絲面具依然罩在臉上,手里握著的長劍一下一下輕輕敲在長直的腿側。
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麼。
煞渦隆動的時候,整個仙都都在震顫。方儲全無準備,踉蹌了一下,猛地扶住玉橋才穩住身形,他驚疑不定地問:“這是怎麼了?”
靈王沒開口。
倒是那兩個小童子回答道:“一定是天宿大人的南窗下出異動了。”
有那麼一瞬,方儲看見靈王輕敲腿側的劍停了,身體朝某個方向動了一下。那反應,就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但他卻沒有抬腳,只是靜立片刻又回過身來。
小童子抱著拂塵,脆生生地問:“大人不去南窗下瞧一瞧嗎?”
靈王這才開口,與烏行雪如出一轍的嗓音輕聲道:“不了,天宿大人自有辦法。”
方儲在旁看著,莫名覺得有些怪異,又有些別扭。
就好像他剛睜眼時所見的那個靈王,只是一層浮影。看得越久越覺得,這靈王身上有他家城主濃重的氣息,卻又透著一絲微妙的不同。
就像有兩種東西在這具軀殼里矛盾對撞著,左右著靈王的舉動和反應。所以這位靈王時常出神。
就在方儲納悶之時,靈王身側忽然出現了一道浮光。
方儲一愣,就見靈王利落地抬了手,兩指一夾。那道浮光便穩穩夾在他兩指之間。
方儲這才看清,那浮光化作了一道符書。只是那符書與平時常見的截然不同,上面隱隱浮動著一個金印的“昭”字。
“這是什麼?”方儲訝異地問道。
小童子悄聲沖他說:“這是我家大人又接到天詔了。”
方儲一愣。
他其實并不知道靈王所接的天詔,究竟是什麼。但他就像冥冥之中有所感知似的,眼皮猛地一跳,變得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