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烏行雪本人都如此艱難,何況其他人?
云駭怎麼可能在沒有夢鈴相助的情況下,忽然之間想起所有?!
而以云駭的性子,想起過往仙都所有會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那數十年云駭又是如何度過的?
花信根本不敢去猜。
他有時候會想,倘若云駭從不記得過往舊事。不記得少年時在山野為誰所救,不記得在花家修習過法術,不記得飛升去過仙都,不記得仙都里發生過的一切,會如何?
還會發生后來那些事嗎?
還會有大悲谷的那一劍麼?
應當不會了吧。
每每想到這些,花信便會陷入更深的泥墻里,更加回不了頭。
曾經的數百年里,花信從未提及,自然也從未在外顯露過分毫。直到這一刻,他的靈識即將散去,才終于帶著怨意問了出來。
他想要一個答案,否則不能瞑目。
他看著烏行雪說:“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誰能有意無意解了云駭被封的記憶。”
花信頓了一下,沉聲道:“只有你。”
烏行雪有些默然。
倒不是他真的被問得啞口無言,而是花信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他親手給云駭搖的夢鈴,對方不可能一夕之間恢復如初,除非無意間聽過解鈴之音。
倘若真是如此,確實不會再有其他人能做到此事了。
只有他。
身側蕭復暄面容一冷,正欲開口,忽然聽聞一道煦如清風的嗓音響起:“也不是只有一人,還有我呢。”
那嗓音分明同烏行雪如出一轍,卻來自于身后!
烏行雪一愣,同蕭復暄對視一瞬。就連花信的殘影都怔了一下,猝然抬眸。
他們循聲望去——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掠風而來,落到近處!長靴觸地時輕如點水,砂石無聲,卻又有萬丈威壓橫蕩開來,震得整個地底崖壁隆動
蕭復暄手下扶握的“免”字劍似有所感,劍音輕鳴一聲,流過微光。
烏行雪立刻朝劍看去。
卻聽蕭復暄低聲道:“無事。”
他長指一動,在劍柄上點了點,那輕鳴聲便戛然而止,靈劍瞬間乖順地安靜下去。
他這才又淡然抬眼,朝來人看去。
其中一人身著鎏金黑衣,個頭極高,眉眼利落冷俊,頸側隱約有“免”字金印微微亮起又隱匿下去,就連身側掀起的風都帶著寒芒劍意。
另一人則是白衣銀靴,束著白玉發冠,戴著一張鏤銀絲的面具,手提一柄同樣鏤著銀絲的靈劍。劍鞘輕磕在衣飾上,當啷作響。
那不是別人,正是亂線上的天宿和靈王。
而方才回答花信的那句“不止他一人,還有我呢”,就出自靈王之口。
第108章 歸去
那大概是大悲谷底最奇異的場景。
那幾人視線相對之時, 風瞬間寂靜。
那是一個極微妙的剎那,卻顯得無限長。
幾乎所有人周身的氣勁都無聲流轉起來,帶著一種劍拔弩張卻又牽連至深的緊繃意味。
直到一個聲音刺破了寂靜。
那是花信, 他盯著忽然而來的靈王, 啞聲輕問:“你方才那話是何意?你說, 云駭恢復記憶與誰相干?”
靈王微微側了臉,轉向花信:“應當是我。”
花信深深擰著眉, 似乎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種茫然混雜著震愕的表情極少會出現在他臉上:“應當?如何叫做應當?”
花信沉聲道:“你們明明毫不相干,如何會碰上。
”
一個是亂線的靈王,一個是現世的人, 即便這位靈王曾經去過現世, 甚至想將現世當做亂線斬斷, 也對不上年份, 怎麼可能牽扯上關系?!
靈王思索片刻,答道:“我每找到一條亂線,總要沿著線往前再追溯十年百年, 找一找亂線的因果源頭在何處——”
靈王頓了一下,尚未往下說,烏行雪就已然明白了。
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
靈王之責是斬去亂線, 這位靈王當年既然將現世看作亂線,那必然要往上查找一番, 看看他以為的“亂線”究竟從何而始。
“我往前追溯了數百年。”靈王說。
花信臉色一變,似乎預料到了靈王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靈王說:“我曾在追溯的間隙里看見過你所說的那位云駭。”
花信虛影在那一刻幾乎黯淡無光, 他嗓音喑啞, 僵立著問:“何時?”
靈王沉吟片刻,答道:“幾百年前, 他那時不是仙,而是一介凡人,會些簡單術法招式,但都是皮毛,沒有仙氣。”
花信的影子顫了一下,輕聲自語:“被打落人間的仙,仙元會碎,再不能聚合……”
所以當年的云駭只能學到皮毛招式,永遠不會再凝出仙元。
“凡人……”花信低低重復了一遍,又道:“你見到他時,他在做什麼?”
靈王道:“被邪魔圍困。”
花信閉了眼。
烏行雪聽到這里,忽然想起云駭詰問里的一幕——
當年成為凡人的云駭碰到邪魔,將死之時隱約記起自己曾抵抗過一道鈴音,自那一刻起,云駭記起了一切前塵過往。
如今想來,那確實有些蹊蹺。
人不會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記得的聲音,除非他在那一刻聽到了相似的響動。
他之所以會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夢鈴之音,只能是因為他真的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