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回答說:“那自有一番機緣,短命或長生都各有造化,我不在意。”
而不久之前,他甚至還想過,凡人自有生老病死,云駭免不了這些。
可真當他看見符書上“兇多吉少”四個字時,他才發現自己先前所說皆為空話。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負劍直下了人間。
他心想:倘若云駭尚有一絲活氣,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其救回來。
倘若云駭已經身死……
那一瞬,他正穿過大悲谷上方的云煙。明明沒到隆冬卻涼得心驚。
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去想后一個“倘若”。
第105章 后半
對于負劍下人間的花信來說, 最不敢想的事就是“云駭已經身死”。
可后來他才明白,原來“身死”還不是最壞的結果。
最壞的結果,是他親手殺死對方。
那天的明無仙首跪在大悲谷的山道上, 看著自己劍下釘著的邪魔長著云駭的臉。那雙眸子永遠闔上之前, 對方無聲說了最后一句話。
他說:“你會記得我嗎……”
那個瞬間, 明無仙首忽然理解了他曾經不能茍同的許多事。
他滿心只有一個想法:只要能讓劍下釘著的人活過來,怎樣都行。
他把云駭的靈魄拘進軀殼里, 就地埋進大悲谷底,用靈藤纏住,又以陣法鎮之。
那陣法乍看之下, 仿佛是要被鎮的邪魔永世不得超生, 可事實是借陣法讓云駭的靈魄不要飛散出去。
他圈禁了那個人, 等一個契機。
做完所有, 花信收了劍、在大悲谷廟宇前加了封,然后回到了仙都。
后來,仙都眾仙偶爾提及那天, 總說:“明無仙首是去替弟子報仇的,但斬殺邪魔是天宿的職屬,仙首算是違了仙規, 他回到仙都后,自行去靈臺領了罰, 又在宮府閉門靜修了一段時間,再之后便一切悉如往常了。
”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事實就是如此。這也是花信希望眾人所相信的。
但凡事總有那麼一些例外。
比如禮閣。
禮閣專掌仙都雜務, 所處理的皆是登不上臺堂的瑣碎小事, 不甚起眼也影響不了什麼。
仙都眾人都如此覺得。
早先花信也是這麼想的,但那次從大悲谷歸來, 他卻變了想法。因為在他領罰閉門靜修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在仙都,有一些人他無論如何也避不開——
就是遍布仙都的仙使和仙童。
靈臺有、宮府有,仙都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
那時候花信身上沾著邪魔氣,而那些邪魔氣里帶著云駭的蹤跡,他不想被任何人察覺蹊蹺。
越是這麼想,他就越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是妨礙。
妨礙最多的就是仙使、仙童。而那些仙使、仙童,都來自禮閣。
于是那時候的明無仙首對禮閣頗有些防備,有一回他與人說起雜事,淡聲提了一句:“若有不解,與其問我,不如向禮閣兩位仙官請教一二。”
對方納悶道:“為何這麼說?”
他答:“禮閣操勞,與仙都眾仙皆有往來,知悉之事甚多,比我這靈臺要靈得多。”
對方恍悟,附和道:“還真是,禮閣同靈王和天宿兩位大人都有幾分薄交呢。”
那時候花信心想,誰沒有秘密?哪怕是獨立于靈臺之外的那兩位,恐怕也免不了。甚至于那兩位就是秘密本身。
說不定連看不見、摸不著的天道都有。
而有禮閣在,仙都有多少秘密能被長久守住?若想知道什麼,抓著桑奉、夢姑聊問幾句,說不定就能窺見幾分天機。
那次閑話之后沒過多久,禮閣的桑奉就因為插手了一些人間事,違背仙規受了罰,從禮閣調出,成了執掌不動山的山神。
再之后又是十數年,桑奉作為不動山神,去人間處理雜事時惹了些麻煩,夢姑出手相幫時也違了一些仙規,同樣從禮閣調出去,改為執掌京觀。
對于眾仙而言,不論是罰還是調令,都得經過靈臺仙首。
花信看過每一道調令和每一次處罰,其實挑不出任何問題,確實是他們違犯仙規在先,無甚可說。
但他自己心懷詭事,便看什麼都會深想三分。在他眼里,那兩位調出禮閣就像天道有意為之。
但天道無形無相,并不會真的去操控誰,所以花信慢慢摁下了這種猜疑。
此后依然偶有仙人違犯仙規,受罰的受罰,聽調的聽調。他仔細看過那些調令,依舊沒有再去多想。
直到有一天,一則頗有些例外的罰令從他手里經過。
那道罰令罰的不是受靈臺調遣的眾仙,而是人間仙門,那仙門對于花信來說并不陌生,甚至還有一些淺淡的淵源。
那個仙門就是封家。
就是那道不痛不癢的罰令,讓花信窺見了一些所謂的“秘密”。他發現,數百年前傳說中“只有嬰孩和將死之人才能得見”的神木確有蹤跡,就被靈王封禁在落花臺,而封家就是奉天詔秘守禁地的人。
那道罰令是因為封家看守不嚴,差點讓封禁之地被人鉆了空。
雖說是虛驚一場,但這件事若是成了,便是極大的禍患。然而如此大的禍患,罰令卻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