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兩個字尚未出口,那蓬火光翕張之下照亮了更多地方。
他在火光之下抬起頭,看到了毀陣之人的樣子。
那是大悲谷山神云駭。
曾經的靈臺仙使齊齊叫過他一聲“郎官”。
而曾經的明無仙首在那一刻看著眼前那個身著青袍的人,忽然想起當年云駭剛入仙都的那一天,他穿的……應該是白衣素袍?
***
當年云駭剛飛升入仙都時,衣袍還帶著花家弟子的習慣,除了腰間的芙蓉玉弟子牌,周身都是素色。
后來是哪一日?云駭忽然對他說:“仙首的宮府好白啊。”
他當時抬眸四掃,道:“仙都玉瑤宮府皆如此,何來感慨。”
云駭搖了搖頭,笑道:“仙首要麼極少去其他仙官的宮府,要麼去了也沒入眼,各處宮府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像是禮閣桑奉的宮府就滿是魚池,各色仙鯉游起來渾然似錦。另一位夢姑就全然不同了,屋后全是嶙峋山石,因為她養了一頭白虎。靈王大人的坐春風與人間同色,落花落雪也沒斷過。就連天宿大人的院里,據說都草木蔥郁……”
他問:“你去過天宿那里?”
“噢,那倒沒有。我聽靈王說過,靈王總不至于在這種事上還要誆人,想必八·九不離十吧。”云駭頓了頓,說:“整個仙都大概就屬這里最素了。”
他早已習慣,全無在意。卻聽云駭問他:“仙首是厭煩那些花魚鳥獸麼?”
他道:“自然不是。”
云駭又問:“那總是一片素白,你會悶嗎?”
他靜了片刻,略作思忖道:“不會。”
他答的是“不會”,可云駭卻似乎將那片刻的思忖認定成了“猶豫”和“遲疑”,于是從那之后,每次來他宮府,云駭總是背著手,袖里藏著東西。
后來,他時常發現窗臺上多了一盆會學人說話的花,或是筆洗里多了兩條小小的仙鯉。
再后來,云駭的衣袍也變了,不再穿那些素色的衣服,罩衫有時天青、有時明黃,每回穿過門庭進來,就成了他宮府那一片素白里唯一的顏色。
即便負責仙都宮府雜務的禮閣,也不到如此地步。
他當時有些不解,問過:“你這是作何?”
云駭想了想,道:“就當是……弟子的孝心吧。”
“弟子的孝心”總是一點一點地添進來,從不惹眼,他不知不覺便習慣了。直到后來很久之后,久到仙都里已經沒有大悲谷山神了,他有一日回宮府時,在門庭前猝然止步。
跟著的仙使一板一眼問他:“大人怎麼了?”
他站在那里,掃過整個宮府,不知過了多久才抬步。
他沒有回仙使的話。
他只是想起曾經有人感慨過:“仙首這宮府好素啊,你會悶嗎?”
……
會的吧。
第102章 扯平
花信遽然收手, 猛地撤回殺招。
回撤的殺招威壓未減,倒朝他這個出招者橫掃過來。
一時間,整個大悲谷底雷霆作響, 碎石崩裂。
他疾退一步, 靈識卻還是被轟擊得散了。不過下一瞬, 他便又重新凝出了身形。
藤蔓里逸散的黑色邪氣就是在那一刻被掃蕩開來的,地底的場景頓時清晰起來——
那片生長、供養著藤蔓的深穴居于當中, 兩道身影則落于兩端,隔著陣局和深穴相對而立。
云駭瞥了一眼被攥過的手,背到了身后。那道長長的經幡帶著風聲, 也一并被收攏。
他抬頭朝這邊望過來, 開口道:“看來……你便是立這邪陣的人。
”
這語氣實在陌生, 眼神更是陌生, 花信被問得一怔。
片刻之后他才忽然記起,自己這抹靈識化形時,下意識用了封薛禮的模樣。
于是, 一聲“云駭”還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而除了那一聲“云駭”,花信便不知要說些什麼了。
他看著對面仙官青色的身影, 良久才道:“你為何會來這大悲谷底?”
云駭正打量著他,聞言失笑道:“稀奇了, 這話本該由我問你才對。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顧,我在大悲谷的任何一處都是天經地義,倒是你……”
云駭瞥了一眼陣局, 那些如狂蟒一般的藤蔓此時已然安靜下來, 伏在深穴里,顯出了一副乖順模樣。他又抬了眼, 經幡在他身后烈烈作響,說明氣勁始終流轉不息,隨時都能出招。
但他并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開口說道:“我實在好奇,你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能如此悄無聲息地在這里布下陣局。若不是今日接到了傳書,我不知要多久才會發現這地底的蹊蹺。”
花信靜立片刻:“你接了傳書?”
云駭愣了一下,神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你這語氣……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傳書?”
作為曾經的仙首,花信當然知道。
那些有執掌之地的仙人,若是所掌的地方出了一些問題需要他們下界處理,便會收到傳書。可歸根結底,這還是靈臺天道的意思。
天道在這個時機,驅使著云駭來到大悲谷底,驅使他發現這道陣局……
花信的神色沉了下去。
但他忽然聽見云駭思索片刻,得了結論:“你是仙門中人?”
花信猝然抬眸。
云駭說:“這反應,看來是說中了。
”
花信:“何出此言?”
“直覺咯。”云駭道,“你聽到我說這整片山谷都由我看管,也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