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起始消失,這條線的存在就變得曖昧不清了——沒有誰會愿意承認自己只是一道投影,人人都覺得自己所處皆是真實。
只要沒有確之鑿鑿的佐證,誰都可以指著這條亂線說“這就是現世”。
烏行雪抬眸朝九霄之上望了一眼,那里有現世已然不在的仙都和靈臺。
當年他以為天道默許亂線橫生,是因為要這世間終有禍患,由此才會香火連年、靈臺長存。
如今卻猛然發現,那或許只是天道靈臺永恒保留的一道后路而已。
只要還有一道亂線在,哪怕現世仙都崩毀、靈臺覆滅也無甚要緊。
因為只要將亂線慢慢變為“現世”,再讓靈王將現世當做亂線斬了,就又是一番安和太平了。
“我先前就覺得十分奇怪。”烏行雪輕聲道,“剛從蒼瑯北域里出來,看到那些人間城鎮的時候尤其如此。我心想,既然仙都崩毀、靈臺不再,那些神仙都已經歿了,為何人間所立的神像還帶著靈呢?”
“那些神像帶著靈,所以百姓供奉的香火依然旺盛不息。可那些香火又是供給誰的?”
都說善惡依存,有福便要有禍,有仙便要有魔。這是天道所謂的衡常。
可二十五年前,仙都崩毀,靈氣沖往照夜城時,為何那些集聚的邪魔沒有一并身殉,反而全都活了下來?
在這二十五年里,邪魔一日比一日猖狂無度,人間仙門明顯無法與之抗衡,主城越來越小,活人越來越少。整個人間陰云慘慘、渾渾噩噩,再沒有見過艷陽晴天。這又怎麼能叫善惡依存的衡常?
“我一度覺得這人間太奇怪了,全無道理。
如今再看——”烏行雪語氣帶著嘲弄,“原來道理在這呢。”
這里有一條將要變成“現世”的亂線,這條亂線上有清晰完整的仙都。
現世的神像依然帶靈,是因為亂線上的眾仙都在。
現世百姓們香火不斷,那些香火也統統供往了這邊。
所以現世的邪魔并沒有在二十五年前一并身殉,反而在這二十五年里遠遠壓過了人間仙門。那是因為它們所要“平衡”的,不僅是現世仙門,還有這條亂線上的靈臺。
“可是憑什麼。”烏行雪收了嗤嘲笑意,他轉眸看向蕭復暄,道:“憑什麼它說該生便是生,該死便是死,它說要善惡依存,結果尸骸遍野。它不想消亡,就揮揮手換個人間?”
蕭復暄看著他滿是懨色的眼睛,偏頭過來親了親他的眼尾,低聲道:“那就換它消亡。”
“靈臺仙都能覆滅一次,就能覆滅第二次。”
烏行雪心尖一跳。
他忽然想起,這條亂線雖因封家而起,卻還有另一個更為隱晦的源頭,花信。哪怕除了花信,也還有其他因果蹊蹺。
只要引得這條亂線上的靈王心生疑竇,就總有辦法。
***
在去往北邊的路上,靈王忽然被風沙迷了眼,偏頭眨了一下。
再睜眼時,他只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臉測擦過,不注意就會當成被風卷過的碎葉。但他抬了一下手,長直的兩指間便夾了一封符書。
先前他剛從仙都下來時,接到過兩封這樣的符書。第一封是天宿傳來的,告訴他自己要在封家耽誤一會兒。
第二封符書還是他熟悉的天宿字跡,言簡意賅寫著三個字:來封家。
兩封符書內容瞧不出端倪,靈王一時不疑有它,便先放下查亂線的事,拐了一趟封家。
誰知到了封家,卻不見天宿蹤影,對方顯然已經辦完事離開了。
靈王當即便覺得有些蹊蹺,畢竟天宿從不失約。
他再看那兩封符書,便覺得符紙有一些極微渺的區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那字又確確實實是蕭復暄的字跡,他不可能認錯。
靈王心懷疑惑,行了一路。本想直接去找天宿,誰知在途中又收到了這封新的符書。
他將符書捻開,就見上面依然是蕭復暄的字跡,寫了一處地名——大悲谷。
“大悲谷……”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這是云駭的執掌之地,常年有車馬行經,谷口的廟宇里香火鼎盛,是個不錯的地方。這封符書提到這里是何意?
靈王遲疑片刻,捏了符書,腳程一拐,轉而往大悲谷去。
***
與此同時,亂線的仙都之上,坐春風的白玉門府被人篤篤敲響。
方儲聞聲望去,就見一位身著淡青色罩衫的俊美仙官站在門邊,手里拎著兩只長頸玉酒壺,磕碰在一起叮當作響。
他乍一眼覺得那仙人有些面熟,卻沒有立刻想起在哪見過。直到聽見坐春風那兩個小童子嚷嚷道:“云駭大人。”
聽到“云駭”這個名字,方儲一震。這才想起來,這人當真同大悲谷地鎮著的那個邪魔長了同一張臉。
只是那邪魔半邊臉遍布傷疤,看不出原樣。而完好的那半張臉又蒼白如紙,遠沒有眼下這股生靈活氣。
那兩個小童子顛顛迎出去,納悶地問:“大人你今日怎麼突然敲起門來了,以往不是都直接叫人的嗎?”
云駭搖著頭道:“怪我這幾日在靈臺悶久了,被仙首大人帶了這一身酸里酸氣的破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