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儲愣住,神情有一瞬的茫然。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口中所說的“我家大人”是誰,那大概是他上一世、甚至上上世所殘留的執念吧。他這會兒怎麼可能記得清。
“我也不知。”方儲想了想,道:“大人你為何這麼覺得?是因為我先前見到你就叫了一句‘靈王’嗎?”
他想說,那其實是因為我認識后來的你,與那些前世無關。
結果他還沒張口,就聽見靈王說道:“你靈魄上有印記。”
方儲詫異道:“印記?何種印記?”
他低頭打量著自己,卻看不出有什麼不同,更不可能透過紙捏的軀殼,看清自己的靈魄。
靈王說:“不用找了,那印記你看不見,別人都看不見,只有我能看見。”
方儲心生疑問。
靈王說:“方才那兩個小童子,你見過了。我給他們兩個靈魄上各做了一道印記,也沒別的用處,只是想著往后如果有一天,他們呆膩了仙都,想要回人間入輪回,轉世之后,我能知道一點音信。”
他靜了一瞬,道:“你靈魄上的印記,同我那小童子的一模一樣。”
方儲懵了半晌,猛然抬頭。
那一刻,過去的許多場景山呼海嘯一般涌過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流落荒野,被邪魔陰物啃食的不成人形。他渾身是血,像一塊破舊血衣一般被棄在草木間,痛不欲生意識不清的時候,看見一輛漆黑的馬車在道邊無聲驟停。
他依稀看見一道高瘦身影彎下腰來,將他帶進了馬車里。
從此,他有了一個叫“雀不落”的住處。
他像照夜城的許多人一樣,對城主總有畏懼。但他總依稀記得,當初那道身影彎下腰來,伸手向他額頭探靈時,半垂的眸光溫和而悲憫。
他一度以為那是錯覺,有時候同寧懷衫那個傻子聊起這些,總會你一言我一語地納悶,照夜城大小邪魔那麼多,為何他倆會成為雀不落最長久的住客。
直到這一天,或許機緣巧合吧,他在數百年前的過去碰到了那個靈王。
他終于知曉,那道溫和悲憫的眸光真的存在過,不是錯覺。
***
方儲怔忪良久,又聽見靈王道:“這個模樣的印記,我只給那兩個小不點落過,你也看到了,這兩個小童子還好好地在這,那……你是從何而來的呢?”
有那麼一刻,方儲是想回答的。他很想告訴面前這個人,他從數百年后而來,在那個時候,世間已經沒有靈王了,倒是多了一個邪魔叫做烏行雪。他想提醒面前這個人,或許能幫他避開一些禍事。
但將要開口的時候,方儲還是猶豫了。
他不確定這樣說完,所造成的影響是好是壞。
更何況,他也不能完全確定,面前這人真就是當年的靈王。他需要再多一點證明,這樣才能穩妥一些。
比如見到同一時期的天宿?
一個人還有可能是假扮,兩個人就有些難了。
方儲遲遲不答,靈王倒也沒有惱。
他只是笑著嘀咕道:“小時候傻得可以,這會兒防備心還挺重。”
外面小童子忽然叫了他一聲:“大人,天宿傳了一封書信回來了。”
靈王拎著面具,抬簾出了門。
方儲松下肩,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一道模糊的聲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方儲。”
他身形一僵,轉頭四顧,就聽見那聲音又道:“不要張望。”
這一句字多一些,聲音便沒那麼模糊了。
方儲滿頭霧水,嘀咕道:“天宿?”
“嗯。”那聲音應了一句。
方儲靜了片刻,極小聲地問:“你是哪個天宿?”
那聲音:“……”
沒等對方回答,方儲立刻反應過來。如果是數百年前的天宿上仙,就不會管他叫“方儲”了。
我這問了一句什麼蠢話,這下可好,天宿鐵定不搭理我了。
方儲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
就聽那聲音又響起來:“沒有。”
方儲一驚。
至此,他終于反應過來,這是某種不會被他人察覺到的傳音。
方儲試著在心里問道:「天宿,你在哪里?我們城主呢?跟你在一塊兒嗎?」
蕭復暄的聲音響起來:「他在。」
他頓了一下,又沉沉道:「我們在太因山。」
方儲:「太因山?」
倘若說落花臺是魔窟照夜城的入口,那麼太因山那座三十三層通天高塔就是仙都的入口。
在現世,仙都崩毀的時候,太因山和通天高塔跟著一并塌了。如今他們在數百年前,仙都還在,太因山和通天高塔自然也在。
方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我在仙都!所以你跟城主就在仙都正下方?」
蕭復暄:「嗯。」
方儲朝外間屋子瞄了一眼,心跳突突變快,他問:「你們是要上來嗎?」
***
臨近極北,曾經的“皇都”旁邊,有一座終年雪封的高山,那山遠望皆是白色,山頂還有一座同雪一樣白的高塔。高塔一共三十三層,最頂上那層永遠縈繞著云霧。
倘若有人登上塔頂,沒入云霧就會發現那上面別有洞天。穿過云霧,就是仙都那段高高的白玉臺階。
來亂線找方儲的蕭復暄和烏行雪,此刻就在塔下。
但他們并沒有立刻沿塔而上。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個仙都的存在十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