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會在仙都?”
他好歹是一介邪魔,碰見尊靈氣重一點的神像都能吐半天,更何況在靈氣最重的仙都呢,那不得吐它個——
嗯?
這念頭剛一閃過,方儲就愣住了。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什麼反應,沒有天旋地轉,也沒有吐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方才那下彈得太快,他甚至連心跳都不會變重。
這狀態讓他十分納悶。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那兩個小童子咕咕噥噥地說:“你好生奇怪,常人若是得知自己有緣上了仙都,高興都來不及,你怎麼這麼害怕?”
“就是。”
“要不是碰到了天宿和我們大人,你這會兒已經稀碎了。”
“沒錯。”
“天宿?”方儲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號,不禁多問了一句。
那兩個小童子話多,你一言我一語,沒過多會兒,方儲便想起了來龍去脈——
他自從進了落花臺,就與城主他們走散了。找尋其他幾人的時候,他不小心遭了背襲。那位背襲他的人是個世間罕見的高手,他甚至連那人是誰都沒能看見,就被生抽了靈魄。
那具空空的軀殼被背襲之人帶走了,也不知要借他的皮囊做些什麼。而他的靈魄在離體之后,就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里。
起初,他還記得自己要找人。
城主、天宿、寧懷衫或是醫梧生,找到哪個都行。
后來他就開始迷糊了。
沒有軀殼的靈魄在世間游蕩越久,越是懵懂茫然。他的“找人”慢慢變成了一種本能。
他忘了自己要做什麼,便下意識往南邊去,一直走到了雀不落所在的地方。但此時的雀不落還是一片郊野,沒有那棵參天巨樹,也沒有府宅。
他到了那里,卻不認識那里了。
于是他茫然轉了一圈,又游蕩去了別的地方。
凡人以靈魄生死輪回,他本能地去了幾個地方,或許是他這一世、上一世甚至上上世相關之地。他一路由南至北,游蕩到了冕洲郊野的一處山村。
那處山村住的人家不多,他在那處徘徊了一夜,嚇到了不少村民,以為邪魔作祟。
小童子搭著拂塵一本正經地說:“天宿大人碰巧途經,聽聞山村有邪魔作祟,便去看了。后來又傳了書來,把我們大人也叫上了。”
另一個小童子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為何,居然還帶仙都了。”
“可能你看你孤零零的吧。”
“也可能是大人嫌我們兩個不機靈了,想再撿個人回來當童子。”
“……”
兩個小童子說著說著還來了勁,扁著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靈王沒好氣地拎著他們的朝天啾,用下巴指了指門外說:“沒嫌你們不機靈,出去守會兒門,我有話問他。”
那兩個小童子“哎”了一聲應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他們走遠不見蹤影,靈王玩著手里的面具打量方儲,似乎在斟酌。
倒是方儲沒忍住,問他:“城……靈王大人。”
靈王:“嗯?”
方儲遲疑道:“就我所知,常人是不能隨便上仙都的。”
靈王點頭:“確實,你還不能算常人,你靈魄上的邪魔氣可不輕。”
方儲道:“那為何天宿沒有對我就地降刑,還把我帶回了仙都?”
靈王聞言先是笑了一下,說:“你對蕭……唔,對天宿誤解不輕啊,他也不是逮住一個人就抬手降刑的。”
說完他又打量著方儲,道:“他在山村碰到你的時候,你同他說了一句話,你還記得麼?”
凡人以靈魄生死輪回,離體的靈魄若是長時間沒有憑依,飄飄蕩蕩,就會神識混沌,將幾世的殘留記憶混淆在一塊兒。方儲試著回想,卻只能想起山村的煙霧朦朧的夜,還有一些荒涼墳包。
其他一概都記不清了。
他搖了搖頭。
靈王沉吟片刻,道:“他傳書告訴我,你看到他的時候,提了一句‘南窗下’,還提到了‘我家大人出事了’。”
方儲一愣。
他聽到這句話,腦中終于有了一點模糊的畫面——
他徘徊在山村里,飄飄蕩蕩繞過一座拱橋,看見天宿一身皂袍,提著銀劍走來時,不知為何有點透不過氣來。
就好像他因為什麼事慌張跑了很久很久,跑過長長的玉石路和一座又一座拱橋,拼命想找一個人說一件要緊事。卻怎麼都跑不到地方,也怎麼都見不到人。
直到天宿出現的那一刻,他在渾渾噩噩之中瞪大眼睛,輕聲喃喃道:“天宿大人,我總算找到你了,南窗下怎麼那麼遠,我跑了好久。”
天宿神情有些錯愕,片刻后輕蹙著眉:“你從何知曉……”
“算了。”話說一半,他改口道:“找我何事?”
只有靈魄的方儲說:“我家大人出事了。”
天宿眉心擰得更緊了:“你家大人……是誰?”
方儲卻沒能答出來。
他那一刻只覺得……仿佛數百年的力氣在那個瞬間忽然耗盡,靈魄幾乎隨風震蕩散去。他淌著眼淚,失了意識。再醒過來,就是此時此刻,在這仙都里了。
靈王朝寬大的窗欞外瞥了一眼,半是自語地咕噥了一句:“趁著他這會兒去人間辦事,我問你——”
他眸光靜靜地看著方儲,說:“你當時所說的你家大人出事了,是指……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