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復暄久未開口,又反復在受傷,嗓音帶著一些沉啞。他眸光循聲落向某處,道:“是夢鈴。”
寧懷衫一驚,立馬跟著看過去,發現那聲音果然來自于他家城主腰間垂掛的那只夢鈴。
那白玉鈴鐺受白玉精的感應,先前一直輕晃不息。此時不知是因為烏行雪散出來的威壓太盛,有些承受不住,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它身上居然出現了細碎的裂紋,比原本的裂紋更深、更多。
剛才那極輕微的裂響就源于此。
寧懷衫嚇了一跳:“這鈴鐺怎麼了,不會要徹底碎了吧?”
蕭復暄抿唇未答。
徹底碎裂應當不至于,不過……
夢鈴搖響時可解夢境,讓人想起前塵往事。這會兒夢鈴不堪其力,生出新的裂痕,鈴音戛然而止,那便意味著夢鈴的效用很快會停。
夢鈴的效用若是停了……
困陷在前塵往事里的人,或許很快就要醒了。
蕭復暄盯著那白玉鈴鐺,怔了一瞬才意識到了這一點,猛然抬了眼。
他太久沒動,又一直陪在威壓和氣勁最盛的地方,眉眼上沾了霜星。此時一抬眼,那幾點霜便化落下去,洇進眼里。
霜星涼得驚人,蕭復暄半瞇了一下眸子。
就是這一垂又一抬間,屏罩里的烏行雪真的睜開了眼。
***
那一刻,整個雀不落都是寂靜無聲的,一瞬間被拉得無限長。
蕭復暄看著那動了一下的眼睫,怔然失語,良久才回過神來。
“烏……行雪?”他輕聲道。
屏罩里的人垂首坐著,姿態沒有絲毫的變化。要不是眼睫動了一下,甚至不會有人意識到他醒了。
蕭復暄低頭看過去,看到了烏行雪通紅的眼睛。
他頓時心疼得一塌糊涂,就像被細針密集地點扎過去。
他看見烏行雪眼睛里蒙著一層水霧,更顯得那抹紅色一直灼進眼底。雖然醒了,但那雙眸子卻一眨不眨,空茫而靜默地垂落著,像是看著榻上虛空的一點。
“烏行雪。”蕭復暄又低低叫了他一聲。
屏罩里的人全無反應。
蕭復暄卻不在意,還是放緩了嗓音,叫道:“烏行雪。”
屏罩里的人依然沒有反應。
一旁寧懷衫也跟著叫了兩句城主,轉頭沖蕭復暄道:“天宿!城主怎麼沒動靜?”
蕭復暄沉默片刻,靜聲道:“……他聽不見。”
回憶太多、太久,叫人困陷其中,即便睜了眼,也難以從那深淵似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那道屏罩還是封著,將一切都格擋在外,所以那一遍一遍的“烏行雪”,其實屏罩里的人根本聽不見。
可這話說完,他又叫了對方一聲“烏行雪”。
寧懷衫疑問道:“天宿您剛才不是說城主聽不見麼?聽不見的話,一切就都是白用功了。既然是白用功,天宿為何還要這樣叫城主?看著……”
“看著叫人怪難受的。”他低聲說。
難受……
蕭復暄重復著這個詞,心道:確實難受。
但這不是說他,而是說當年的烏行雪。
他因天道抹殺而忘記烏行雪的那些年里,他們之間的關系與眼下有什麼區別麼?
其實沒有,還是一道屏罩,兩個人。
只是當初,忘記一切的他是屏罩里的那個,而烏行雪則是站在屏罩外的。不知烏行雪當年站在“屏罩之外”,究竟說過多少他根本聽不到的話。
如今,不過是調轉了一下而已。
他怎麼能停?
寧懷衫并不知曉那些過往,只知道眼下這會兒,他在臥房里呆得鼻子反酸,心里難受,實在有點呆不下去。
于是他借口“燒個湯婆子”以及“找幾件厚衣來”,匆匆躲去了偏房。
蕭復暄渾不在意,甚至沒有聽清寧懷衫又說了什麼。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叫著烏行雪的名字,不厭其煩。
***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自封在屏罩中的人極輕地動了——那雙通紅的眸子朝旁瞥動一下,于是烏行雪看到了自己被人握著的手。
那只手筋骨長直,瘦而有力,如今卻不斷筋骨爆斷、鮮血流注。
都說十指連心,那滋味應當痛極了,但那手指卻根根扣在他的指縫里,分毫沒有后縮過。
烏行雪看著那片刺目的紅,忽然抬手想要擦去那只手上的血。
被對方反手牽住的那一刻,他輕輕一怔,終于從纏裹滿身的回憶里脫離出來。
烏行雪抬起頭,隔著屏罩看向面前的人。良久之后,輕而沙啞地叫了一聲:“蕭復暄。”
叫出這個名字時,他身周自封的屏罩緩緩褪下去,長眸卻倏然蒙上了一層紅。
蕭復暄就是在那個時候,探身過去吻他的。
他心臟被狠狠攥了一把,跳砸得很重。但他的吻卻很溫柔,連呼吸都很輕,像是生怕碰傷了什麼。
那些吻落在烏行雪眼尾、鼻尖和唇間,一下一下地觸碰著。
他能感覺到被親吻的人從繃直到慢慢松下來,再到最后,扣著的手指居然極輕地發著抖。
人常會如此,倘若之前繃得太緊、承受的痛苦太多,突然卸下力來,反而會有明顯的顫抖。
可烏行雪從來不是常人,他從未如此,這是此生第一次。
他極輕地抖著。看著蕭復暄垂眸吻著他每一處筋疲力盡的地方,每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