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成為了雀不落另外兩個長住者,就像當年在坐春風一樣。
他們一個叫寧懷衫,一個叫方儲。
方儲是曾經的哥哥,稍稍沉穩一些,總能把雀不落弄得井井有條。而寧懷衫好動得多,常跟著烏行雪出門……
偶爾會跟著他撞見蕭復暄。
后來的寧懷衫總是不明白,為何城主每次見到那天宿上仙,回來之后總是神色懨懨。有時甚至接連幾天都會陷在沉默里……
倘若見面那樣糟糕,干脆避而不見不就好了?
可惜這話他一直沒有膽子去問烏行雪,不過就算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因為他家城主沒法同他說明白,其實他和蕭復暄之間的見面一點都不糟糕,正是不糟糕,他才越是如此——
因為他跟蕭復暄聊笑時,可以頂著世間任何一張臉,除了他自己。
他當過不同模樣的陌生人,說著胡亂編纂的假名,今朝聊笑過幾句,明日便淹沒在人潮里,再無交集。
他可以是那街市上的任何人,唯獨不能是照夜城主烏行雪。
他很清醒,但避免不了難過。
他曾經一度以為,這會像他當年奉天詔斬亂線一樣望不到頭。
直到又是一回相遇……
***
那次是因為烏行雪感覺到神木一半靈魄略有一些異動,雖然并不明顯,但他依然不大放心,想去看一眼,于是他便去到了無端海邊。
那天的無端海邊不算太平。不知為何,聚集了一眾仙門弟子,各個還都負了些傷,有些相互扶著,有些就地盤坐,還有一些拎著錦囊穿行其中,給不同弟子派發著丹藥。
整個渡口和水寨都被他們占據了,七零八落顯得有些亂。
烏行雪聽了一耳朵,從他們亂七八糟的議論里聽到了“邪魔作祟”之類的字眼。他倒是不意外,能讓近百個仙門弟子都掛上彩,總不會是他們內部打了一場群架。
他疑惑的是在這作祟的會是誰?
眾所周知,照夜城門外懸浮著守城的青冥燈,每一盞都出自烏行雪之手。他們都知道青冥燈的作用,是防止外人亂闖照夜城,殊不知那些燈也在幫烏行雪盯著城內的邪魔。
每日哪些邪魔出了城,哪些進了城,他都知曉得很清楚。
他記得這兩日出城的邪魔屈指可數,沒有往無端海方向來的。況且那些出城的邪魔里也沒什麼麻煩人物,不至于將這近百弟子弄成這副模樣。
不過很快他就無心去想是哪位邪魔了,因為整個渡口陷入了更亂的境地里——
那些吃了止傷丹藥的弟子一個接一個痛呼出聲,更有甚者,痛得齜牙咧嘴滿地打滾。
嚇得剩余弟子都不敢吃了,派發丹藥的弟子也不敢動了,拿著滿兜丹藥驚疑不定。
那弟子敞著藥口,丹藥的味道很快隨風飄過來。烏行雪這些年里見了實在太多,一嗅就明白問題在哪。
他本可以放之不管,但這亂七八糟的場景鬧得他頭疼,況且他還得從這渡口過。
于是他搖了一下頭,匿了身形,抬腳上了水寨高高的檐頂。
烏行雪站在檐頂上,解了自己腰間的錦袋,長指在里面撥弄了幾下。
屋檐就是那時候多了一聲輕響的。
烏行雪聽到那劍鞘輕響時,手指僵了一下。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自己又碰到了誰。
再熟悉不過的天宿氣息被風掃過來,一并掃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血味。
又是血味。
怎麼總是帶著傷呢……
烏行雪閉了一下眼。劍鞘輕響在他身邊停下,蕭復暄的嗓音淡淡響起來:“下面那麼多人,你為何站在屋頂?”
烏行雪睜開眼,心里有什麼東西細細密密地扎著,但臉上卻神色如常。
他這會兒正頂著神鬼難辨的易容,一如往常,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模樣。他用陌生人的口吻說道:“上來幫點小忙。那你呢,你是什麼人,為何也上了這屋頂?”
說完,他才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有一陣子沒見,蕭復暄似乎瘦了一些。眉骨鼻梁的線條更利了,眼窩也更深了。不知是不是受血味影響,他看起來帶著一絲罕見的疲意。不過那疲意微不可查,幾乎被他周身的鋒利感蓋住了。
他垂著薄薄的眼皮,朝渡口俯掃了一眼,而后看向了烏行雪。
他的眸光在烏行雪臉上停了好一會兒,沒有回答那句“你是什麼人,為何也上了屋頂”,而是瞥了一眼烏行雪指間的丹丸,沉聲道:“幫什麼忙,喂藥?”
烏行雪從他身上掃過,沒見到明顯傷口,那血味也在風里淡了許多。他這才答道:“算是吧,準確來說是想悄悄換一下藥。他們受了點邪魔傷,吃的那丹藥可能受了海潮,有些問題,叫了有一會兒了。”
蕭復暄淡聲問:“你打算如何悄悄?”
“……”烏行雪噎了一下。
原本他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穿行于那些人群中,比倏然而過的風還要輕。
換個藥而已,還能難道他這舉世聞名的魔頭麼。
但蕭復暄一來,他便沒法這麼辦了,畢竟尋常仙門弟子或是尋常邪魔可做不到這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