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先前既然說了隨身帶藥,沒道理等到白翳蒙眼。
他“唔”了一聲,掩飾那一瞬的停頓,搖頭道:“普通法子不見效。”
一旦開了這個頭,后面的話便順口就來。
烏行雪指了指大悲谷狹長的谷口說:“這次要過谷,也是想去找大一些的仙門求醫求藥。”
蕭復暄順著他的手指瞥了一眼,又收回眸光。
烏行雪本以為,以他的性格,“哦”一聲便會了結話題。誰知他居然又開了口,淡聲道:“夢都封家?”
自從有了照夜城,又有一個大魔頭,人間仙門便多了一茬,不過名聲最響的依然還是那幾家。去往那個方向,又是“大一些的仙門”,多數人第一反應確實都是封家。
不過烏行雪卻皺了一下眉。
因為曾經那道亂線的緣故,他對封家印象算不上佳。便否認道:“不是。”
那個方向之下,除了封家,同樣常有人求醫問藥的便只有花家了。于是烏行雪答道:“我去春幡城。”
蕭復暄“哦”了一聲。
烏行雪挑了一下眉,心說這才是“傳聞里”寡言少語的天宿樣子。但他轉而又想起先前蕭復暄望著深谷的側影……
明明只是握著劍站在崖邊,卻莫名讓看見的人心生難過。
他忍不住問道:“你呢?”
蕭復暄轉眸看向他。
烏行雪問:“你又為何來這大悲谷?”
蕭復暄其實很少會回答別人這樣的問話,他這一生所行之事大多關于天詔,不能多言。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什麼問話都是簡潔帶過,要麼“有事在身”,要麼“無可奉告”。
但他聽了烏行雪的問話,卻沉默下去,微微有些出神。
過了片刻,他才道:“碰巧經過。”
這句回答很不像蕭復暄,他脾性一貫利落,不會在一個碰巧經過的地方忽然駐足,凝望那樣久。
烏行雪其實很想再問幾句,可作為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沒有絲毫立場追問。
所以在后來的很長時間里,他始終不知道蕭復暄那天為何會佇立在大悲谷前。
只有蕭復暄自己知曉……
他那天之所以會在大悲谷面前停步,是因為他曾在無意間聽聞,當初云駭在大悲谷一帶喪生于邪魔之口,明無花信負劍下人間斬殺邪魔,之后便在這大悲谷里立了一座云駭曾經的雕像以作懷念。
再后來,所有被打落人間的仙,據說都在這里有了一尊雕像。
整座大悲谷就像一片不為人知的靜謐墳墓,永眠著那些不再為凡人所知的仙。
蕭復暄從不是滿心愁緒之人,也無意進谷打擾。但他偶然從這片荒涼深谷路過時,只要想起“被打落人間的仙”或是“不再為人所知”之類的只言片語,便總會怔然停步,望向那片看不到盡頭的深谷。
不知為何,每當他站在這里,望著大悲谷迷蒙的塵霧。他總會覺得自己應該也在想念著什麼人……
那是一種古怪而矛盾的感覺。
他只要站在這大悲谷,便會無端生出一抹想念來。但他又知曉,那并非是谷底雕像中的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念誰,可只要那種想念倏然冒了頭,就好像……他此生都不會再高興起來。
而他上一次忽然冒出這種念頭,是在南邊,遠遠看見那個世人皆知的魔頭烏行雪。
在那之后,他有近六十年受蒼瑯北域之事纏身,沒再能到過人間。
而這次途經大悲谷,已近清河兩百年。
***
烏行雪原本只打算佯裝一時,等“碰巧經過”的蕭復暄離開,他便會褪了易容,轉身行穿山谷,往另一端去。
然而世事總在他意料之外。
那天大悲谷一帶有異動,也不知是陰物作祟還是什麼,總之頗有些驚險。以至于天宿上仙居然改了主意,在大悲谷邊逗留了一夜。
他不離開,烏行雪便也只好將哄人的謊話圓下去,頂著那副假模樣,在茶棚里歇了一夜。
謝天謝地,那里有不少馬車,其中一輛剛巧幫他擋住了人群圍聚的那些驅靈燈光。
堂堂照夜城主,連個臥榻都沒有,在漫天塵霧的荒郊野外,坐在一張方桌邊,支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那幫趕路人一整晚的聊笑閑言,居然比雀不落自在。
他半瞇著長眸,懶懶看著那些人,心里知曉,就在這方草棚頂上,有一個人正無聲靜坐,鎮著這一方地界。
那是曾經許諾過……一百年、三百年,乃至更久也要陪著他的人。
他們曾經在漫天辰星下接著吻,如同人間那些永遠赤忱的愛侶。
而一眨眼,已經過去了整整兩百年。
***
翌日清早,那些圍著茶棚歇腳的車馬紛紛動身,馱著商貨、帶著過谷的老少百姓,長長一列,沿著狹窄的谷道前行。
烏行雪在心里嘆了一聲,心說我這一日一夜過得著實有些荒唐。但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那條車馬隊里,停停走走地穿過了大悲谷。
偶爾飛鳥劃過時,他會掩著光抬起頭。雖然看不見蹤影,但他還是知道,蕭復暄就在山崖頂上。
車馬隊里有老人也有孩童,他們腳程慢,花了將近一整個白天,才穿過那條長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