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一會兒,小童子終于意識到……他家大人好像真的在閑逛。
說是“閑逛”也不妥帖,因為并沒有信步游庭的意思,可好像也沒有目的地。夾在兩者之中,弄得小童子滿頭霧水,十分納悶。
他們就這麼并不“閑”地穿過了整個仙都,一直行到了一個極偏極遠的地方。
仙都其他地方都宮府錯落,唯獨這里不一樣。這里放眼看過去云霧繚繞,偌大的地方只有一座空空的宮府,旁邊還連著高高的廢仙臺,似乎從未有人在這里住過。
仙都的人對于“廢仙臺”都是有些忌諱的,所以這里冷清無人,唯有蕭復暄的經過短暫打破了寂靜。
那一刻,忽然有人間的風輕掃過來,那風里還夾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花瓣,在風里打了個忽旋,輕輕在那座宮府空空的窗欞邊。
蕭復暄就是在那時候抬了一下眼。
他看著那蓬花瓣掃過窗欞,又落在白玉窗臺上,淺淺積了一洼。他在風里瞇了一下眼睛,眸光落在窗欞邊久未回神。
他驀地想起極北之外的莽莽雪原,目之所及是一望無際的蒼白色,他心下空寂無音,像是被人憑空剜去一塊,只有淡金色的禁令流轉了億萬次,也不曾停息。
蕭復暄看著窗欞低沉開口,問道:“人間如今幾月?”
小童子愣了一下,答道:“三月,春三月。”
另一個小童子順勢接到:“大人為何問這個?是要去一趟人間嗎?”
***
小童子一語言中,沒過多久,蕭復暄就接到了一紙天詔。
以往他所接的天詔大差不差,都是人間哪處又鬧了邪魔之亂,并非尋常仙門能抵擋的,需要他去蕩平禍亂。
可這次卻有些不同,這次的天詔并沒有讓他去斬哪個邪魔,也不是要蕩平哪個地方,而是讓他去一趟蒼瑯北域。
蒼瑯北域由他執掌,所有被降刑的邪魔都會被囚鎖其中,不消幾日就會受盡苦難魂飛魄散。
那是一個另人間邪魔聞風喪膽的地方,但也不是無端矗立在那里兀自運轉的,每隔百年左右,他會去蒼瑯北域一趟,以仙靈護持。以保那個能夠震懾邪魔的地方能固若金湯,泰然安穩。
原本蕭復暄下了人間就該直往北去,但他剛到人間便聽聞,南邊多了一座照夜城……
聽說,他在極北之地的這百年里,有個魔頭在南邊一處荒野落下宅院,從此,滿世間的邪魔都往南邊聚集而去,如此十多年后,那里就成了人間魔窟,如今的照夜城。而那個最初落下府宅的魔頭,成了照夜城的城主。
蕭復暄其實不該改道的。
沒有天詔的情況下,即便是他也不能妄自插手人間之事。
但他鬼使神差在那天夜里轉了方向,只身往南去了。他本想去看一眼那照夜城如今幾多規模,落在何處,又是何模樣。
倘若真如傳聞所說是個魔窟,他恐怕遲早要接一道將其蕩平的天詔。
從他所在之處趕往照夜城,一共有兩條道。一條途經葭暝之野,另一條要從百姓城間穿過。
他挑了后者,因為葭暝之野有一座他落過印的神像,可以替他看著那片無邊荒野。倒是夜里的城鎮更多幾分險意,過去就常有邪魔趁著夜色入城作祟。
蕭復暄握著劍踏入城關時,百姓所組的燈流正往長街去。
他看見燈火從那條街市映照出來,煌煌成片,映得那些樓閣之上一片溫黃。還有喧鬧的人聲順著墻隙巷角傳過來,融在春月微涼的夜風里。
他乍然停了腳步,回過神來時已然輕踏著屋檐,像鷂鷹一般落在了長街一角。
街市上人馬如龍,數十個仙門打扮的人護著燈流從他身側經過。
很奇怪,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人間有個地方叫落花臺,那里也曾有過極為熱鬧的山市,燈火宛如長龍,彎折起伏,綿延整整十二里。
他去過幾次,都是囫圇走一遭。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那里印象并不算深,直到此刻突然想起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記得山市上的很多東西。
入口不遠處的茶肆總有很多茶客,說書人的醒木聲能傳到街上。客棧有些日日滿房,有些門口羅雀。那里的燈點上了便不會熄,從開市起便日夜亮著。越是夜晚,越是人聲鼎沸。
常有小販扛著竹筒竹架穿梭叫賣,竹架插著孩童喜愛的吃食或是琳瑯玩物,竹編的鳥雀、鈴鐺、面具。
有些客人挑得饒有興致,會捏著面具掩在臉上比對。有時會掀開面具一角,露出笑來……
***
街市上的鑼镲聲就是在那時響起來的,蕭復暄猝然回神,就見滿街市的燈被百姓送入夜天。
他抬眸望了一眼,卻在不經意間穿過交織燈影,看到對面高高的樓閣欄邊站著一個人。
樓閣里沒有一點燈火,那個角落昏暗無光,那個人的身形輪廓也模糊不清,似乎隨時都會隨著夜風融散在薄薄的霧氣里。
直到燈火從樓閣前輕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