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總在恰好錯過。
直到那一回在落花山市,他在燈火里等那個颯沓而來的靈王。
他在夜里發現對方周身冰冷如霜,氣勁凝滯,明顯忍著難受故作無事。幾經勸哄,對方才老老實實去榻上靜坐調養。
他本意是想在旁護持一下,誰知那邊靜坐沒一會兒,他的仙元氣勁就有了動靜。
如此兩廂撞上,他才知道,自己始終探尋無果的那個源頭近在眼前。
那種牽連忽然就變得不再惱人了。
自那之后,蕭復暄再沒想過要截斷它。
他轉而在想另外兩件事——
一者,他想將這種牽連換一種方式,變得更隱秘一些。
既然他能發現,想必有朝一日烏行雪也會發現。他知道對方的性子,也料想得到對方發現時會是何種反應。他不想看見那個颯沓恣意的靈王露出難過或愧疚的神情。
所以,最好是永遠也別發現。
再者……他都料想得到這一點,那無所不知的靈臺天道呢?天道明知卻無任何反應,任由這種隱患頗多的牽連延續下去,又是為何?
為了讓他們兩個互相牽制?為了讓他們不會有朝一日遠超靈臺?
不論出于哪種緣由,總是有些限制之意在其中的。
既然有牽制又有限制,會不會某一天在靈臺天道的作用之下,他們兵戎相見?
也不是絕無可能。
畢竟曾經的曾經,他就是在刀劍相向之下第一次見到烏行雪。
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蕭復暄始終在想著那一分“可能”,他需要做點什麼、或是留下些什麼,等到某一日他們真的兵戎相向時,還能保有轉圜的余地。
他每次去極北之外調養,都會借著無所干擾冥神凝思很久。
……
蕭復暄明里暗里做過數不清的嘗試,后來想到了一個還算妥當的辦法。
他其實已經想好辦法了,也預先做了些準備。他原本已經要動手了,就在處理完滇外邪魔之亂的那一天。
可偏偏……所有事情都發生在那一天。
那一天,他回仙都時受了一點邪氣侵擾。
那其實本不是什麼大事,除了烏行雪強塞的一群小童子喜歡大驚小怪之外,甚至算不上什麼損耗,稍作歇息便好。
誰知他歇了不足半刻,仙元和氣勁便陡然一轉,往牽連的另一端洶涌而去。他那點不足為意的侵擾在這一刻陡然變得麻煩起來。
南窗下所鎮壓的煞渦就是在那個剎那躁動起來的,滔天煞氣澎然而出,幾乎將整個南窗下包裹在其中。
那個瞬間,蕭復暄鎮于中央,幾乎生出了一種錯覺。好像他所在并非仙都,也并非什麼南窗下,而是那個墳冢無數的京觀。那里也有著人間最重的煞氣,他曾經的一些靈魄碎片就住在那里、鎮在那里,日日夜夜在煞氣中聽見萬鬼嚎哭,啃靈噬心。
那是一種太過糟糕的滋味,罕有人能承受,仙也一樣。否則偌大一個仙都不會只有他能鎮在這里。
可當天宿上仙煞氣密不透風地纏裹于其中,心中所想卻是“今日似乎格外嚴重,不知坐春風一切如何”。
亦不知,這南窗下煞氣震動,會對那人的靜坐調養有何影響。
如此想著,他便不想再多耽擱。
那一刻,蕭復暄緊擰著眉心,一遍一遍凝取心頭之血,貫以威壓,將滿仙都的煞氣一寸一寸強釘回去。
每釘一寸,他臉上的血色便少一分,但那股冷厲之氣卻全然不減分毫。
那一天,滿仙都的人都曾看見,那股沖天的煞氣自南窗下而出,澎湃如海,洶涌逼人,幾乎要吞沒整個仙都。
他們這塊凌駕于九霄云上的洞天絕境震蕩不息,有幾處玉橋玉階甚至崩出了裂縫,就連直通仙都的太因山和仙塔都跟著不得安寧,料想那夜人間百姓恐怕也難以安眠。
好在……還有天宿上仙。
他們幾乎是親眼看著那些煞氣如何被收束回天宿宮府,又是如何被一寸一寸釘回玉石之下。
他們在震蕩消止之后,紛紛飛身而至,想去南窗下道一聲謝,或是問詢情況。誰知那些小童子說:“我家大人不在宮府了。”
蕭復暄確實不在。
他強鎮下煞氣的那一刻,幾乎毫無遲疑縮地千里去了極北之外。
這一夜的反常讓他心神難寧。
他在身有損耗之下又鎮了煞氣,仙元氣勁難免被煞氣侵蝕了一些。恰逢烏行雪那邊的調養已經中斷,料想對方已經恢復了一些。
他想趁著這個間隙把早有謀劃的事做了,換一個長久的安心。
極北之外總是白雪皚皚,抬眼望出去永遠看不到邊際。
蕭復暄足未踏地便落下一道結界,那結界將他圈于其中,踏雪無痕。
他垂眸端坐于漫天大雪中,將手中長劍擱在一邊。下一刻,就見他周身卷起蒼白的雪粒,隨著氣勁流轉而打旋,將他籠于雪霧里。
等到那霧蒙蒙的雪歇止下來,顯露出結界里的人。就見蕭復暄唇間帶著一層殷紅血色,手里躺著三枚黑色的喪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