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烏行雪:“那你說說看。”
小童子懵了。
他們兄弟兩個跟著靈王久了,便不那麼怕了,有話也直說。于是他便直言道:“大人,你是嫌屋里太靜了讓我解悶嗎?還是怕我變笨了,時不時要考我記不記得住事?”
烏行雪終于有些失笑,輕蹙的眉心松了一些,半真不假道:“對,考你呢。快說,說錯了要罰的。”
小童子委委屈屈“噢”了一聲,站直了開始背:“大人是前日接了天詔出門的——”
烏行雪道:“前日哪個時辰?”
小童子:“……”
小童子就像背書冊背不出的學徒,翻著眼珠使勁想了一會兒,磨磨唧唧道:“應當是……應當是未時吧。”
烏行雪點頭:“差不多,繼續。”
小童子道:“大人前日未時接了天詔要出門,說這次事情稍稍有些麻煩,不肯帶上我們……”
小不點說著說著有了情緒,強調道:“看著我們滿地打滾也不肯帶。”
這話其實沒錯,烏行雪聽他說著,腦中便有那兩個小童子抱著梁柱撒潑的畫面。
他們確實鬧著要跟,他也確實沒帶。
因為他這回接的天詔光看看就知道十分繁瑣,涉及的百姓不少。但凡人名一多,地點一多,必然不是斬斷一條線、兩條線就行的。
尤其是里面還涉及到了一些孩童。
每到這種時候,他便不會帶上身邊這兩個小童子。
一來,反復往來于不同的亂線其實損耗很大,即便烏行雪自己都常有不適,需要休養調整,更何況這兩個小童子呢。
二來,他怕那兩個小童子看到一些孩童的經歷,會想起他們當初在荒野飄零的日子。
再者……滿仙都的童子仙使都不是真正的人,唯獨他身邊這兩個例外。
這兩個小童子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便有心有情。他不太想在這兩個小童子面前清理那些亂線里不該存在的人。
人間孩童就應當含著松子糖、牽著上元燈,扁扁嘴逗逗趣,而不是去習慣什麼生死殺伐。
小童子不知自家大人用心良苦,委屈完又道:“后來大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們兩個看屋子。”
烏行雪:“然后呢?”
小童子說:“然后大人還不過癮,非要戲耍我們。”
烏行雪挑眉:“有麼?”
小童子道:“有啊!”
烏行雪洗耳恭聽,小童子掰著手指頭,道:“大人走了沒多久,日頭剛要往西落,應當是剛到酉時,我們兩個就接到了一封傳書。”
烏行雪在亂線里所耗的時間哪怕再久,對于尋常人間來說,也不過是眨眼之間,至多不過幾個時辰而已。
小童子所說的酉時,正是他處理完天詔所說的那些事,剛到落花山市的時候。
山市熱鬧,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多。每次到了那里,或是去人間其他有意思的地方,烏行雪都會丟一封傳書出去,把那兩個小童子召下來。
嘴上說的是懶得拿劍,讓他們幫忙抱著,做些雜事。其實就是帶他們四處走走,游歷而已。
每次這兩個小童子都盼著傳書,接到了自然很高興,不過這回稍有些例外。
小童子說:“大人在傳書里說,你到落花山市了,召我們兩個下去。結果!”
他重重地說:“我們都要動身了,又收到大人另一封傳書,說山市今日有些凌亂,有家胭脂鋪子不知怎麼翻了個推車,弄得滿山道都是脂粉味,說我倆會打噴嚏,就別去了吧,下回再說。
”
小童子說完氣哼哼地睨著烏行雪,烏行雪看他那模樣有些好笑。
但這出爾反爾的混賬傳書確實是他寫的沒錯。
傳書里的內容倒也沒有瞎編,落花山市是有一家胭脂鋪子撞翻了一輛車攤。眼下說起這件事,烏行雪還仿佛能聞見那股隨風而走的脂粉味,濃得嗆人。
不過他改主意卻并不是真的因為那一車胭脂,而是因為他剛到落花山市就見到了蕭復暄。
說來有些奇妙……
明明他和蕭復暄在仙都時常在一塊兒,明明去對方的宮府連門都不必敲、穿行自如,明明情迷時會抵著鼻尖接吻,再親昵不過也再熟悉不過,但在人間忽然見到對方時,還是會有悸動和驚喜。
那天傍晚的落花山市上了燈,那些燈連成長長一串,紙皮上繪的花在風里轉著,煌煌成片。
他隔著燈火,在山市的人潮中看見蕭復暄。
那些穿梭于亂線,清理、斬殺所帶來的沉郁和困頓在那一刻消散不見,他抓著劍,沖蕭復暄笑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烏行雪心里生出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忽然覺得……他和蕭復暄之間的初見就應該是這樣——在熱鬧的人間,在落花臺下的山市里,在往來的人潮和燈影中驀然相遇。
而不是在空遼的仙都。
烏行雪逆著行人,正要抬步,就見蕭復暄已經走過來。
他抬起的眼里映著燈火的光亮,問道:“天宿大人不是承了天詔去瑰洲,怎麼偷偷來了這里?”
蕭復暄看著他,道:“等人。”
烏行雪的眼睛便彎了起來。
但他佯裝在人群里找尋一番,道:“哦,等的是哪個佳人,我要暫避一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