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一瞬,猝地收回了祭出殺招的手。
那一刻,那個陌生的封薛禮穿過火光看過來,用極模糊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他說:“多謝。”
說完那道身影便散了,似乎已經疾疾退去。
***
雀不落里的火光在同一時間褪淡消散,最后一抹猩紅隱去時,蕭復暄在余光里瞥見了一抹白。
他轉頭朝那抹白色看去,就見雀不落的那棵巨樹根枝多了一道長長的裂口,不知是“封薛禮”的陣局所致,還是方才那些殺招引起的。
而他余光里瞥見的白色,就出現在裂口附近。
那是一抹白玉精,順著樹干蜿蜒而上,正要去護住裂口。而就在那抹白色仿佛有靈一般去包裹裂口時,他隱約聽到了一聲極輕的響動。
那響動透著一點喑啞,但他還是依稀能分辨出來。
那是鈴鐺的聲音。
……
那是夢鈴聲響。
第82章 伊始
烏行雪低頭看去, 就見自己腰上墜著的小小鈴鐺竟然真的在晃動,仿佛對樹根上流淌的白玉精有所感應似的。
那夢鈴上的裂痕明明還在,尚未全然修復, 他也沒有親手去搖, 但夢鈴就是響了。盡管只有很輕的一聲, 盡管透著喑啞,但它確確實實響了。
烏行雪其實沒弄明白它為何忽然作響, 他此刻也顧不上弄明白了。
因為在夢鈴發出輕響的那一刻,他塵封的記憶驟然出現松動,數不清的場景和畫面紛至沓來。
那些曾經最為熟悉的記憶如海一樣撲過來, 他淹沒于其中, 站著, 看著, 卻帶著一種恍如隔世的陌生。就像一個倚坐窗邊的閑散之人,翻看的是別人的話本。
良久之后,他才在涌上來的情緒中慢慢意識到, 話本里的人是他自己。
后來的那一切都是以什麼為開始的呢……
哦,是了。
落花山市。
***
數百年之前,還是靈王的烏行雪就誤入過封家那條亂線。
那天, 他在落花山市的封禁之地里看見了數以千計的靈縛,察覺到那些靈縛皆因蕭復暄而聚集, 所以他改動了蕭復暄的記憶,而后便去了封家。
他就是在那里意識到時間不對的。
但他沒能來得及斬斷那條線,因為在質詢完封徽銘后、在他動手之前, 他被那條亂線橫掃了出來, 一并掃除的,還有他在那條線里的大半記憶。
他忘了自己進過那條亂線, 也忘了在封禁之地以及封家碰到的所有。甚至連怎麼回的仙都,都有些模糊不清。
只記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身在坐春風里了。
坐春風跟人間相似,總是過著一樣的時節,有著一樣的時辰。后來的烏行雪對于很多事都記不大清了,卻總記得那天他回神時的怔愣。
當時坐春風外的天色剛有些微微的亮意,那種干凈如水的青藍從烏色的天邊透出來。那時候已經是暮春了,但掃進寬大窗欞的風卻依然帶著涼寒。
烏行雪盯著那抹天色看了好一會兒,又垂眸看著支著頭的手,半晌才回過頭,眸光掃過整個屋子。
小童子里算作哥哥的那個正跨過門檻進來,手里裝模作樣搭著個拂塵。那拂塵潔白的尾巴快有他半人長了,就顯得他格外小。
童子一進屋就道:“大人!大人你可算有動靜了,我們以為你碰著什麼事了,回來后就一言不發坐在窗邊。
”
他說著說著,注意到了自家大人神色不對,疑惑道:“大人……你看什麼呢?這屋里怎麼啦?”
他跟著烏行雪掃視了一圈屋內,沒覺察有什麼不對。只看到墻邊有他們兩個小童子磕漏下的松子殼。
他默默挪了幾小步,擋在松子殼前,把拂塵背到身后抖掃了一下,悄咪咪把松子殼清了。
那點小動作其實全落在烏行雪眼里,若是放在平日,他定然覺得好笑,借機逗這小不點幾句。但這會兒他卻全無心思,他輕蹙著眉,問小童子:“我在這坐了多久了?”
小童子道:“唔……兩個時辰吧,也快一夜了。”
烏行雪輕聲重復:“一夜?”
小童子不明所以,點頭道:“對啊。”
烏行雪:“所以我昨夜就回來了?”
小童子眨巴眨巴眼:“是啊。”
烏行雪沉默下來,眉心卻依然不見松。
小童子很少見到他家大人如此表情,問道:“大人你怎麼啦?”
烏行雪沒有立刻回答。
他其實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事。以至于之后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恍惚,不那麼真實。
他自己腰間就掛著夢鈴,給別人造過一場又一場的夢,對這種陡然間的恍惚便格外敏感。
但他又知道應該不是夢,畢竟這世間能給他造夢的,除了他自己,應該很難找出第二個人了。
窗臺上有淺緋色的落英,小小地積攢成了一堆。烏行雪手指撥了撥花瓣,又輕輕捻了一下。花瓣觸感微微有些涼,但真實至極。
他看著花瓣,緩聲問小童子:“我是哪天出門的,又是哪天回來的,回來后又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小童子點了點頭:“記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