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幾乎被拉得無限長,寧懷衫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手掌碰到他額頭的觸感。他下意識周身一繃,準備蓄力迎接當頭一擊。
卻沒想到,那只手只是抵了一下他朝前磕的額頭。
寧懷衫都懵了。
如果數百年前,王都問天寮的那些差人還活著,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當年云駭第一次見到明無花信,就是如此——追著一只松貂穿過回廊,差點沖撞到來客,被花信以手掌抵住了額頭,擋住了栽倒之勢。
同樣的朱紅廊柱,同樣的折道,同樣有石臺階連接到院里。
只是一晃數百年,故人不再,面目全非。
封薛禮抵住寧懷衫的那一瞬,也頓了一下。
不知是這場景讓他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還是僅僅意外于自己的反應。
封薛禮垂著眸,道:“傳聞仙都崩毀,眾仙不再,世上哪里還有什麼明無仙首,他不是……死了麼。”
說完,他手腕一翻。
寧懷衫額間感覺到掌勁,瞳孔驟縮。
下一瞬,背后一道厲風裹住他,將他從封薛禮面前猛地拉離。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落在他家城主和天宿上仙身邊了。
“真有你的,讓你鎖在樓里反省,總想著開門。我準你出來了?”烏行雪看也不看他,輕聲說道。
寧懷衫不明就里:“城主這究竟怎麼回事?!!封薛禮怎麼成明無仙首了?!”
他其實更不能明白的是,就算對方真的是明無花信,為何要忽然戳穿?就連他發現“方儲”不對勁,都知道不能立馬驚動,最好挑一個合適的時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沒道理他家城主和天宿想不到這一點。
***
烏行雪自然想到了這一點,但他沒有選擇這麼做,恰恰相反。他和蕭復暄每一句都在激封薛禮。
他想激得封薛禮出手。
如果對方是花信,那他一定耗費很多年、查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布置,才會借了封薛禮的殼蟄伏在照夜城,把主意打到雀不落這棵樹上。
要動雀不落不是易事,按照常理,他一定會把這件事放在整個局的尾端。
所以烏行雪才要去激對方。
他們把“明無仙首”這個名號直白地亮出來,就是想告訴“封薛禮”:再掩藏也毫無意義,一旦被認為是明無仙首,整個雀不落一定會嚴防死守,不會再給第二次可乘之機。
如果要動手,不會有比眼下更好的時機。
所以花信今日動也得動,不動也得動。
而花信一動,就必然會牽連出一些線索痕跡。
他就能借此知道一些尚未知曉的、不曾想起的,或是被隱瞞的一些事。
這辦法確實有一點險,但他能從靈王變成照夜城的魔頭,過去應該也沒少行過險事。
***
借著將寧懷衫拉到身邊的動作,烏行雪一個側身,背后剛好空門敞露。
那只是一個瞬間,但那一瞬間足夠被伺機之人捕捉到。
寧懷衫驚呼道:“對了城主!方儲他——”
話音未落,“方儲”已然拔劍而至,直沖烏行雪背后空門。
那并非真的方儲,所以有著遠超方儲的劍速和威壓。那一招快如疾電,但凡沒有準備之人,根本反應不及。
烏行雪卻在那一刻,背對著劍鋒,沖蕭復暄眨了一下眼睛。
他歪了一下頭,用口型道:“該天宿大人救我了。
”
薄唇剛動,蕭復暄已然閃身而至。
獨屬于天宿的凌冽氣息迎面而來,掃過他的時候,蕭復暄已經落到了他背后。
就聽“鏘——”的一聲響,驚天徹底。
那是兩劍相抵的金石之音。
那一聲直貫九霄,整個雀不落如狂風橫掃,就連那棵參天巨樹上厚積的雪都瞬間一空,被掃上了青天。
下一刻,那些雪漫天蓋地地落下來,籠罩著整個雀不落。
蕭復暄替烏行雪擋招的那一刻,那棵參天大樹剛好無人看顧,“封薛禮”就在那一剎那提燈而至——
他像一抹混在狂風里的山嵐,于漫天的雪沫中伸出手,手掌覆于巨樹腳下的泥土上。
而另一手提著的燈在那一刻猛然一震,燈里的火陡然燃燒起來,竄了數十丈,環繞著他形成了一道火墻,將所有人屏擋在外。
火勢之高,映得這半邊天都殷紅一片。
他在照夜城呆了二十五年,環繞著整個雀不落精心布了一個陣。他不知道烏行雪對神木做了什麼,才讓神木失去了仙氣和神性。
但他其實也不用知曉得那麼清楚,既然失了仙氣和神性,那就讓它重新擁有。
讓一棵樹擁有仙氣和讓一個人擁有仙氣本質并無區別。
這和“點召”其實是一個道理。
他雖然不是天道,做不了真正的“點召”,但可以做到“近乎于”。更何況樹還是那棵樹,骨子里的神性還在,他也不需要真正“點召”什麼,只要做到“近乎于”。
哪怕一天或是一瞬都行,只要神木存在一瞬,他就能借力完成所有。
“點召”陣需要的所有,他早就在這四周布置好了,雀不落周圍的賭坊、酒肆、花坊……那些樓閣之下,都是他早早埋好的陣石。
而他現在只需要將最后一道符文寫在這片泥土上,以血和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