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看起來實在尋常,除了它生在雀不落,幾乎再沒有第二處顯得特別,沒有人會把這棵樹同神木聯系起來。
但它真的是。
他不知道當年的靈王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讓神木陷入了三百年的靜默里,像一株普通的參天大樹一樣抽枝拔葉,站在雀不落結界的這片云霧中。
曾經只有瀕死之人才能看見的神木,如今只要踏進雀不落的院門,人人抬眼可見。
只是這棵樹上已經嗅不出半點神性和仙氣了,只有鳥雀都不敢落腳的沉沉死氣。
而他想做的,只是讓這棵巨樹醒過來。
他耗了這麼多年,費盡心思,竭盡辦法,布置好了所有,只剩最后幾步。只要這棵參天巨樹能醒過來,只要神木重現于世,剩下的一切就很容易了。
所以他不是來殺人的,他只是要動一下那棵樹。
僅此而已。
而動那棵樹最大的阻礙就是靈王本人,偏偏此時今日的烏行雪記憶全失,前塵往事忘得干干凈凈,聽那寧懷衫的意思,連院里這棵樹是什麼來歷都記不得了。
當真是天助了他一把。
這念頭閃過的那一刻,雀不落四周金光流動,在鏘然的回響聲中,院門“吱呀”一聲,憑空打開,朝兩邊大敞著。
封薛禮抬高了手里的燈,照了一眼前路,而后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
院里的人果真將結界撤去了一瞬,對他沒有絲毫阻攔。以至于笑狐跟進門時,心里又忐忑起來。他心想之前遲疑半天不開門能說一句狀態欠佳,如今毫不設防開門迎客又是怎麼個說法???
他壓低聲音叫了一句“少爺”。
不過少爺一點回應都沒有。
不是封薛禮沒聽見,而是那一瞬間他瞇起了眼沒顧得上。
因為當他踏進雀不落大門,終年縈繞的霧氣在眼前散開,露出院中情景。他發現,傳說中連廊組成的迷陣都被人撤了,以至于他剛進門,繞過一扇石屏風,甚至不用多走一步就看到了院落的最中央。
那是那棵參天大樹所矗立的地方。
而原本在臥房里的兩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院內,烏行雪摟著一個暖手爐站在樹邊,蕭復暄更好,直接抱著他的“免”字劍背倚著樹干,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那兩個人圈圍之下,那棵連鳥都不落的大樹被防得嚴嚴實實。
封薛禮:“……”
第79章 枯榮
一瞬間, 封薛禮懷疑自己被戲耍了。
但凡換一個人,就該指著院子里的場景質問寧懷衫了——這就是你所謂的前塵往事一忘皆空,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過封薛禮沒有。
照夜城里但凡跟寧懷衫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 這人的脾氣性子有些直, 想讓寧懷衫不動聲色地戲耍別人, 著實有些難度。
所以封薛禮瞬間便明白,失憶這事應當不假。
只是忘了多少事、又想起來多少事便難說了。
而烏行雪和蕭復暄如今圍著這棵樹, 究竟是真的想起來了還是半推半猜的,依然有待試探。
所以封薛禮只怔了一瞬便鎮靜如常。
他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似乎還帶著封家仙門殘留的規矩, 沖院里的烏行雪頷首行了個簡禮, 開口道:“不曾料想, 寒冬臘月, 城主居然會在院里迎客。
”
“院子里景好啊,愛看的人多,這兩天照夜城凈圍著我這雀不落打轉了, 吵得很。”烏行雪一身素袍顯得清俊高挑,幾乎融在景里。他仰頭看了一眼高高的樹,又瞥向封薛禮, 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不就是來看景的麼?”
這話直得噎人, 聽得一旁的笑狐心里咯噔一下!
剛進門就這麼說話,還怎麼繼續下去?
怕不是要直接開打。
笑狐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彎刀的柄。
但烏行雪說到末尾又彎了一下眼睛,像一句玩笑, 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給笑狐弄懵了。
他借著余光瞄了一眼自家少爺,發現封薛禮依然提著燈, 連燭火都沒晃一下,波瀾不驚。
封薛禮就像在應答最平和的閑聊一樣,對烏行雪說:“確實。”
笑狐:“……”
他扭頭看他,就見他毫不避諱地說:“一座府宅能在無主的境況下自封二十多年,固若金湯不可破,任誰都會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來看景,不奇怪。”
封薛禮說得坦然平淡,仿佛他也同照夜城那些大小魔頭一樣,并不知曉神木或是什麼秘密,只是好奇,只是想趁著城主不在霸占一座宅邸。
這在照夜城,簡直太正常了。
他說話天生帶著一種安定感,一句再沒道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會有種說服力。
就連笑狐聽完都覺得“我們來得對”。
封薛禮又說:“屋主不在,來了叫闖。屋主在了,便是拜訪。我來拜訪城主,看景只是順便為之。”
烏行雪點了點頭,依然彎著眼,道:“拜訪總要有些交情在先,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你?不過你認人倒是很快,進門就沖我叫‘城主’。
”
笑狐心里又是一緊。
他知道自家少爺應該在雀不落安排了“眼線”,但聽烏行雪這麼說,要麼是發現了,要是揪著這一點在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