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山市被燒盡的那一年,人間的年號從“歲寧”改為“清河”,想借年號里的水平息天火。
之后“清河”這個年號用了二百七十五年,醫梧生就出生于那期間。
直到烏行雪被囚進蒼瑯北域,人間年號才又改作“天殊”。
醫梧生沖布香人拱手道謝:“多謝小師父告知,歲寧二十九年,我記住了。”
布香人擺手道:“哎,這有什麼可謝的。”
他轉身去給其他來客遞香,走開好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醫梧生一眼,小聲咕噥著:“好奇怪的香客……”
一個年份而已,記下的時候神色居然認真得出奇,好像這個日子于他而言極為重要、極為特殊似的。
布香小師父犯著嘀咕的時候,醫梧生已經拿著香跨進廟宇。
倒是蕭復暄在廟宇門邊頓了一下步。
曾經在仙都的時候,他其實很少會留意人間的年歲更迭。他看得見寒暑交替,也會記住一些特別的日子,諸如三月初三落花臺開山市之類。
但要忽然問他,這是哪一年,便是為難人了。
不過大致印象倒還在。
如果沒弄錯的話,歲寧二十九年……云駭應當已經死了。
這條亂線是封家家主弄出來,為的是他那雙早早夭亡的兒女,他所影響的也多是同他有關聯的人,而那些與仙都關系甚小。
倘若無人做更多干涉,這條亂線里的云駭多半也不在了,這地底應當已經有了那座神墓,云駭就鎮在里面。
可眼下看這廟宇熱鬧的樣子,又透著一絲不尋常。
蕭復暄想了想,抬手輕拍了一下布香人:“勞煩。”
布香人嚇一跳,轉過頭來:“呃……您有事要問?”
蕭復暄以劍柄一指廟宇:“這廟所供何人?”
布香人眨巴眨巴眼,覺得這位香客比方才那個還怪,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大悲谷山神。”
“大悲谷山神?”
“是。”
蕭復暄問:“這山神可有名姓?”
布香人答:“自然是有的”
蕭復暄:“誰?”
布香人看向蕭復暄的眸光愈發奇怪,畢竟確實沒有香客會問這樣的問題——你都來廟里敬香了,你不居然知道神仙叫什麼?
布香人抬手向天行了個禮,以示恭敬道:“仙官名號云駭。”
蕭復暄愣了一下:“誰?”
布香人:“……”
他耐著性子又重復一遍:“云駭。”
這兩個字他說得清晰無比,絕不可能聽岔。
那便沒錯了,真當是云駭。
這條亂線上的云駭居然真的還在。
他所執掌的是大悲谷,而非最初的人間喪喜,那說明他還是觸犯過天規、于靈臺跪過罰,也接過天詔調令。
只是還沒墮回人間。
由此可見,他命數變動不算大,但確實變過。
蕭復暄沉吟片刻,覺得有些古怪——封家那些動靜真的能影響仙都,乃至于影響到云駭的命數?
更古怪的是……
這座廟宇里面沒有神像。
他面前的這座廟宇里,那方龕臺分明是空的,沒有立任何神像。只有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面擺著香爐。
這同現世大悲谷的廟宇一模一樣。
可現世座廟宇之所以沒有神像,是因為云駭死了,再無人記得,曾經的神像后來立在地底的仙墓里。
經過那座廟宇的百姓在上香時,從不會說“我在拜山神”,都是說“我在拜這座大悲谷”。
眼下這條亂線里,布香人口口聲聲說著“大悲谷山神名號云駭”,說明云駭活著,并沒有世間遺忘,那為何龕臺上沒有神像?
蕭復暄問道:“神像在何處?”
布香人似乎頭一次被問這種問題,有些懵:“什麼神像?”
“龕臺上的神像。”
布香人愣了半晌,道:“我也不知,我來這里布香時這龕臺就是空的。”
蕭復暄蹙了眉。
布香人又道:“據說曾經是有的,后來神像一夜之間消失了。”
“無人追究?”
“追了啊,但是遍尋無果,就像憑空不見了似的。常來這里的也就是些百姓,百姓總不至于偷盜神像,更沒能耐悄無聲息地毀掉神像。”
民間碰到這種事,總會把理由歸給天。既然摸不著頭腦,怎麼也查不到結果,那便是天意使然。
布香人說:“后來聽聞也試著補過一尊,但是不抵用。今日立上龕臺,明日就空空如也,還是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四處追找,也還是遍尋無果。”
布香人說:“所以后來人們都說,可能注定該是如此吧,便不強求了,于是自那之后龕臺便一直空著,香客們也都習慣了。”
“實不相瞞——”布香人撓了撓頭道:“若不是公子忽然問詢,我都覺得沒有神像才是常態,都忘了其他廟宇是有神像的。”
就好像理應如此、天生如此。
他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廟宇內傳來一陣驚呼,不知出了何事。
隱約能聽見香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人呢?怎麼好好不見了!”
“方才還在!”
“好像從這處石磚翻下去了?”
……
布香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覺得眼前一陣勁風掃過。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那位問了他好些怪問題的公子已經沒了蹤影,似乎擦著他飛身掠進了廟。
他自己也是修行之人,被勁風掃過的那一刻,后知后覺地感到了一絲仙氣,以及收斂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