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奉他們何時走的,他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客人走后,坐春風陷入沉沉的安靜里。小童子操使術法收拾著,杯盞叮當作響。
烏行雪聽了一會兒,實在靜不下心,忽然起身,順著窗欞便出去了。
“大人你去哪兒?”小童子在屋里問了一聲。
“醒酒,不用跟。”他隨口答了一句,便沒入夜色里。
他嘴上說的是醒酒,三落兩落就醒到了蕭復暄的地界。
他看見南窗下亮著燈火,小童子或站或盤腿坐著,一點兒也不講規矩,三三兩兩打著哈欠嘟嘟噥噥,偶爾進出幾趟,但主屋卻不見他們主人的蹤影。
烏行雪沒在屋里看見人,便下意識看向了最高的一片屋檐。
果不其然,他看見一道身影坐在檐上,曲著一條腿,手肘架在膝上,手里還松松握著劍。
南窗下是仙都煞氣最盛的地方,那片屋檐所處的方位便是一個陣點。有時候天宿會在那陣點之上靜坐凝神,壓一壓煞氣。
一般而言,這種時候最好不要試探打攪,會激起本能的警惕心。
但此刻的靈王心思不寧,忘了這點。
他腳下一踏,輕落在那片高高的斜檐上,彎腰伸手要去拍一下天宿的肩。
結果下一瞬就是天旋地轉!
他伸出去的手被蕭復暄一把抓住,反身一壓——
等回過神來,他已然被抵在屋檐上,天宿的劍在方才的一瞬間里出了鞘,劍尖幾乎貼著他楔進玉瓦中。
蕭復暄握著劍半跪在地,低頭看著他,狹長的眸光眨了一下才恢復清明。
他薄唇動了一下,要說話卻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劍依然楔在一邊,他也依然半跪著,沒有讓開。
劍氣甚至還在流轉,只是沒有再向烏行雪逼近分毫。
而烏行雪居然也就沒有掙脫,過了半晌道:“我來看看天宿大人在做什麼,剛才可曾去過什麼地方。”
蕭復暄半垂的眸光看著他:“比如。”
烏行雪:“……比如坐春風。”
蕭復暄沒答,長長的眸子里映著細碎的光。
這幾乎是某種默認。
默認他去了坐春風,默認他聽見了桑奉那句“美酒待佳人”,默認他又離開了……
南窗下高高的屋檐陷入長而曖昧的安靜里,像是某種對峙。
過了片刻,蕭復暄低低沉沉“嗯”了一聲,承認道:“我去了坐春風,不太高興,又回來了。”
烏行雪心里又被輕撓了一下。
他看著那人,鬼使神差地開口道:“蕭復暄,知己不會因為這種事不高興。”
蕭復暄的眸光掃過烏行雪的臉,半晌后沉沉道:“知己確實不會。”
他說完,又看向烏行雪的眼睛,微微輕聲道:“所以靈王為何來這?”
烏行雪被扣住的手指動了一下,指縫幾乎摩挲著對方的。他眨了一下眼睛,道:“來哄人。”
第64章 所夢
“哄人”兩個字說得太輕, 幾乎只是動了唇。
蕭復暄沒聽清,低頭靠近了許多:“什麼?”
他微微側了臉,半垂著眉目, 仿佛只是附耳過來。
這方屋檐卻忽然有了私密之地的意味, 連風都繞行而過。
那一瞬, 有小童子在院下詢問:“大人,屋上怎麼有劍聲, 發生何事了?”
那聲音又遠又模糊,烏行雪卻有種被窺破了什麼的錯覺。他心臟倏地一跳,然后越跳越快。偏偏這些全都浸在薄懶的酒意里, 以至于他并沒有動, 任由那些看不見摸著的東西瘋長。
他聽見蕭復暄答了小童子一句:“無事, 我在……待客。”他嗓音太低, 小童子根本沒聽清,倒是滾在烏行雪耳窩里。
說最后兩字時,他終于轉過眸光, 看著烏行雪。
烏行雪在重重的心跳里懶聲道:“沒人把客這樣抵在屋上……”
蕭復暄眸光落在他眼里:“嗯。”
烏行雪又說:“況且待客要擺酒,你沒拿上來。”
蕭復暄終于動唇道:“酒你同別人喝過了。”
烏行雪:“我可以同你再喝一回。”
蕭復暄:“不必。”
他說著不必,嗓音卻沒有半分冷調, 或許是因為離得太近了,近得呼吸交錯。
烏行雪眸光幾乎是朦朧的:“那怎麼才能哄天宿高興?”
蕭復暄:“為何想讓我高興。”
烏行雪酒意上頭, 舔了一下唇道:“因為……”
他其實尚未想到要怎麼說,但也用不著想了。
因為他半瞇了一下眼,恍然感覺自己手指被扣緊, 而蕭復暄則側頭低下來……
他們鼻尖相抵, 蕭復暄捏著他的下巴,讓他張開唇。
***
他還夢到了雀不落。
好像上一刻他還在南窗下的屋檐上被蕭復暄吻著, 下一刻就到了雀不落的窗邊,以至于夢里的烏行雪都有些茫然。
他看見窗外的院子里積著雪,讓人想起坐春風結滿廊檐的冰枝。只是屋里不再有小童子大擺杯盞,也不會有人不顧夜色來賞景。
院里的雪極厚,光是看一會兒都冷得心驚。
而他確實是冷的。寒氣從骨縫里往外蔓延,那是摟著暖爐、燒上湯婆子或是烤一盆炭火都緩解不了分毫的冷。
他披著一件薄薄的素衣,倚在窗邊,似乎剛從榻上起來。
他看見方儲從旁邊的屋子匆匆跑進來,手里抱著一件狐裘大氅,那大氅似乎用什麼東西焐過,還沒披裹上身都能感覺到一篷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