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行雪原地掃了一圈,道:“我看不出這同仙有何干系,更看不出幸在哪里。”
封家家主臉色更加難看,幾乎顯出了幾分罕見的狼狽之意。
蕭復暄將劍往地上一杵,指背抹掉剛剛濺到的一星塵土,道:“要麼你說,要麼我強開。”
封家家主猛地抬了一下眼,又慢慢垂下去,肩背繃得極緊,脖頸幾乎浮起青筋,但他依然攥著鎖鏈,沒有任何要讓開的意思:“我行至今日,已然如此,說或不說都沒有意義。”
蕭復暄沉聲應道:“好。”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握劍的手一發力。
整座高塔陡然掀起巨大的風渦,幾乎通天徹地。那風渦像一條長龍,扭轉著將周遭所有東西就吸納其中。
椽梁斷木,龕臺蒲團,金石鐵石,無一幸免。
就連寧懷衫和封徽銘,都得一把長劍楔進地面,將自己死死拽住,才沒有被卷進風渦里。
仿佛萬物都在颶風中變了形,滿地鎖鏈更是鏘然亂撞,相擊之下火星迸濺。
它們再難鎖住冷石地面,那些厚重的石塊在風中寸寸斷裂,轉眼就成了齏粉。
下一刻,就見蕭復暄長劍一劃,金光掃過所有鎖鏈。
法器同修行者從來都是靈神相系的,鎖鏈斷裂的瞬間,封家家主再難自控,長嘯出聲。
他渾身的經脈都浮于皮膚,看起來猙獰可怖。但他還在不斷甩出新的鎖鏈——
每斷一根,他就補上一根。
斷十根,他便補上十根。
……
斷裂聲和鎖扣聲層層相疊,但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他身上凸起的脈絡不知從何處裂開了口子,血液汩汩下流,順著手臂再到手指,染得鎖鏈通紅一片。
第一道鎖鏈沒有續上的時候,他力道一空,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接著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眨眼之間,一邊的鎖鏈就全被截斷。
家主猛地脫了一邊力,在狂風中半跪于地。
下一瞬,另一邊也全然截斷。
就聽一聲轟然巨響,瑩白鎖鏈悉數碎裂,跟著冷石地面一塊兒塌陷下去。露出了高塔地底下的東西。
烏行雪先是看到了兩口棺木,擺在巨大的陣中,四周全圍著蠟燭。
接著,他聽見了數以萬計的尖嘯和凄厲叫聲……
他上一回聽見這樣的聲音,還是在墳冢無數的京觀。
這里不僅聲音像,氣味也像。
就好像有人把京觀數以萬計的亡人引到了這里,封在塔下,一邊養著這兩口棺木,一邊煉就換命禁術。
正常來說,如此沖天的兇煞陰氣,方圓百里的人都能感知到。
然而這座高塔椽梁里嵌著神木碎枝,神木之力剛巧能蓋住這些兇煞陰氣。與此同時,這些兇煞陰氣又剛好能掩住神木碎枝的氣息。
倒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相輔相成了。
烏行雪沉了臉。
怪不得這里的神木氣息讓他又熟悉又陌生,還沾染著幾分邪祟感,都是拜這地底下封著的東西所賜。
“棺木里的人是誰?”烏行雪沉聲問。
封家家主滿手是血,攥著碎掉的瑩白鎖鏈,跪在塌陷的碎石間,怔怔看著那兩口棺木,片刻之后啞聲笑起來。
良久之后,他答道:“那是我一兒一女。”
兒女?
烏行雪皺起眉,下意識朝封徽銘望了一眼。
封徽銘攥著劍柄,也脫力地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連呼吸都是輕顫的。
如此看來,所謂的換命,就是拿封徽銘換他死去的兒女了。
封家家主眼里只有棺木。
他一邊汩汩流血,一邊輕聲說:“……我兒君子端方,豁達溫和,甚至身子骨略薄了一些。我那愛女略小兩歲,天資聰穎,根骨奇佳,脾性如鋼……”
那雙兒女很小的時候,他就想著,倘若以后他們長大成人。他這家主之位,可傳給根骨好的女兒。兒子呢,就做個輔位長老,管管丹藥和醫堂。
兄妹倆能撐住封家的門面,成一段佳話。
可惜啊……
這雙兒女尚未成人就都故去了,同一天,同一死狀,之前也同樣毫無征兆。別人不知兄妹倆死于何故,紛紛惋惜哀嘆,也不知怎麼安慰他,只能沖他說“節哀”。
但他作為親父,自己心里卻清清楚楚……
當初他年少時候曾誤中邪術,本來是要死的,卻被強救了回來。救他的法子不算光明,他也知道往后必定會付出一些代價。
但他沒有想過,代價會落在兒女身上。
他曾經一萬次嗤嘲:他們封家斬除邪祟,憑何會遭此報應?
真是……不講道理。
所以他不服。
他找盡辦法,想要跟命掙個高低,想把那雙他極其喜愛的兒女從棺木里拉回來,想他們重活于世、光耀門楣。
他最終找到了一種換命禁術,說難很難,說簡單卻也十分簡單。
就是需要亡人魂,也需要活人命。
以亡人鋪就禁術,再找個活人以命換命。
一個兩個亡人根本不夠,他需要數以千計甚至萬計的亡人,才能鋪一條換命的路。所以,他把手伸向了有著巨大墳冢、埋著不知多少亡魂的京觀。
但他沒想到,京觀那里來了個散修,就地筑了高塔,日日夜夜逡巡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