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烏行雪:“那不就成了。”
封徽銘:“……”
成什麼啊成???
封徽銘正要開口再辯,卻聽得蕭復暄在旁手指一動,支在地上的長劍發出一聲輕響。
他臉皮一緊,朝蕭復暄看去。就見天宿偏頭看向他,沉聲補了一句:“若是真話,說上十七八遍又有何妨?”
封徽銘:“……”
天宿漆黑的眸子盯著他,泛著生冷的光:“還是說,你自己也重復不了了?”
封徽銘神情瞬間僵硬。
烏行雪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眉尖一挑。
他一直覺得堂堂天宿,能裝一回惡霸已是紆尊降貴、萬分不易了。沒想到某人看著冷俊正經,居然能舉一反三——
不僅綁了人,還學會了逼供,而且說出來的話十分唬人。
以至于封徽銘被那一句話弄亂了陣腳,嘴唇開開合合,根本接不住話。
烏行雪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身邊這位天宿上仙同世人口中的那個很不一樣。
很不一樣的天宿上仙轉眸朝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烏行雪:“?”
他試著領悟那一眼的意思,沒領悟成。
又過了良久,忽然閃過一個十分詭異的念頭。
就好像是……天宿大人頭一回干這麼不像上仙的事,拿捏不準尺度,所以覷他一眼,看看合適不合適。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實在沒忍住,瞄了蕭復暄一眼。
那張冷俊的臉看上去依然鋒芒狂張,渾身的壓迫感也依然重若千鈞。但烏行雪越看越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個意思。
于是他看了一會兒,笑了。
笑意從長長的眸間流露出來,烏行雪遮掩不住,索性便不掩了。
蕭復暄似有所覺,朝他看過來,怔了片刻。
至于封徽銘……
封徽銘快被磨瘋了。
世人總是如此,喜歡以己度人。心腸直的,看別人便沒那麼些彎彎繞繞。心思多的,看別人便覺得百轉千回,點滿了算計。
若是再藏一點事,心里帶著虛,便更是如此。
此時此刻的封徽銘正是這樣——
烏行雪和蕭復暄對視一眼。
封徽銘心想:我方才一定是說錯了什麼話,引起懷疑了。
烏行雪讓他再說一遍。
封徽銘心想:這是抓住了我的破綻,想要試探我。
蕭復暄說真話不怕重復。
封徽銘心想:這都不是試探了,這簡直是明嘲。
烏行雪再這麼一笑……
封徽銘——
封徽銘覺得自己完犢子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被撥玩的螻蟻,左撞右撞,來來回回,在有些人眼中,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而已,丑態百出。
那麼多封家小弟子在場,數十雙眼睛看著他。封殊蘭也在場,同樣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這一刻太難熬了。
他本該是習慣這種矚目之感的——他在封家地位超然,不僅僅是一個“長老”而已。封家家主膝下無子無女,他和封殊蘭皆由家主收養,他來封家很早,比封殊蘭早得多,進門時還不足八歲。
家主曾經說過:“八歲是剛好的年紀。”
剛好懂得一些事,又剛好不那麼懂。
起初封徽銘不能理解那句話的意思,后來過了十年、五十年、又近百年,他終于慢慢悟了個明白。
懂一些事,是指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封家血脈,知道家主并非自己生父,所以往后再怎麼得意、再怎麼備受關愛,也會知道分寸,知道不能恃寵而驕,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絕非理所當然。
而不那麼懂,是指那個年紀的孩童總是渴求安穩,渴求關切,渴求一處家府。即便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只要養他的人對他足夠好,他依然會忍不住掏出心肺,巴巴地捧上去。
相比而言,封殊蘭就比他自持得多。
同樣是被收養的,外人都道她是封家的“掌上明珠”,但她從來不當自己是“女兒”,只當自己是一個淵源深一些的“弟子”。
她本就不是什麼熱絡性子,越大越冷,無意參與過多家事,只領了個“弟子堂仙長”的名號,安安靜靜地教授劍法。
相比之下,他就知道得太多了。
很久以前,他覺得“所知甚多”是家主的偏愛。是因為他天分極高、根骨不錯,是個絕好的苗子,遠遠優于封殊蘭這個“妹妹”。所以很多不能對外言說的事情,家主會告訴他。很多不能讓弟子跟著的事情,家主會帶上他。
久而久之,他在封家就成了僅次于家主的人。
后來,只要家主不便或不在,他就理所當然成了做主的那個。
再后來,哪怕家主在場,他也不落下風了。就好像……家主年紀越來越大,而他正值當年,所以漸漸有了取而代之的能耐。
于是時間久了,他便習慣于受人注目了。
很少有場合能讓他露怯,大多數時候,他都能應對自如,甚至有點穩如磐石、不怒自威的意思。
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意識到……其他門派正值盛年的弟子很多,不遠不近,與封家交好的花家就有不少,但沒有哪個正值盛年的弟子能堪當家主。
因為還不夠格。
他以為自己夠格,其實只是碰到的人不夠多,見到的場面也不夠多。
畢竟他仗劍馳騁,也都只是在人間。
若是碰到真正的仙,他便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