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咕噥聲卻如潮水一般蔓延開來。
“這味道……”
“血味我似乎在哪兒聞過。”
“是啊,好熟悉。”
“我也是,我也覺得有些熟悉。”
“可是……在哪兒聞過呢?”
……
他們不斷議論著,吸氣的動作越來越明顯,模樣也顯露出幾分詭異。
“他們怎麼了?”烏行雪不解,但他直覺有些不妙。
那血來自上一世的蕭復暄,而這些倒吊者皆來自于落花山市。落花山市是在白將死后才有的,不論這些人是哪一年在山市落的腳,都不該對這血味有什麼反應,更不該覺得“有幾分熟悉”。
但他忽然想起先前蕭復暄說過的一句話:凡人以靈魄生死輪轉。
居于落花山市的,是他們這一世的肉·身,肉·身一世歸一世,自然不可能跟上一世的蕭復暄有什麼牽連瓜葛。但這里不同,這些倒吊者是靈魄,靈魄不管輪轉幾世都不會變,始終還是當年那個。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面色一緊。
就聽蕭復暄忽然開口:“玉雕里的血是你的麼?”
烏行雪下意識道:“不是。”
答完他便“嘖”了一聲,有些惱。
這不就變相承認他想起一些事了麼?
不過眼下形勢并不太妙,蕭復暄也沒多言,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道:“那就好。”
烏行雪一愣:“為何這麼說?”
蕭復暄道:“能讓靈魄記住的,絕非好事。”
烏行雪心頭一跳,正要問,就聽蕭復暄又道:“凡人死后不會有上一世的記憶,剝離出來的靈魄也是如此,倘若依然殘留一些印象,必定是極深刻之事。”
他頓了頓,沉聲道:“多半離不開死。”
不用他再多解釋,烏行雪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想來十分好懂——于已死之人而言,總是死的那一瞬間記憶最為深刻。那既是最后的一剎那,也常常是最痛苦的一剎那,而痛又總比歡愉長久。
這些倒吊著的靈魄因為是生生抽離的,記得這一世的事十分正常。若是記得再之前的事,恐怕……真的只會同“死”有關。
換句話而言……
就是蕭復暄上一世的血,同這些倒吊者曾經某一世的死有關?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只覺得一陣寒涼竄上頭頂。
這念頭閃過的一瞬,他忽然聽見了熟悉的劍鳴。
余光里,蕭復暄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猛地一抬眼,就見天宿上仙的劍尖已經抵上了近處一個倒吊者的額心。
就聽蕭復暄低低說了一句:“得罪。”
那倒吊者眼珠驟縮,在劍尖觸頂的一刻凄聲尖嘯起來,嘯聲直竄云霄,聽得烏行雪腦中“嗡”地震了一下。
既然是與“死”相關的印象,一定是在死亡又一次逼近時最容易被激起來。那倒吊者在劍鳴和尖嘯的余音中雙目圓睜,驚叫道:“我想起那血味了!”
“我想起來了……”
蕭復暄那一招并非真正的“詰問”,卻與“詰問”有異曲同工之妙。
下一刻,支離破碎的畫面疾速閃過——
那是一處暗無天際的荒野,夾雜著馬匹嘶鳴和驚天的喊殺聲。
在看到那畫面的一瞬間,烏行雪便明白了,那是戰場……
那是白將曾經穿行而過戰場,而那位倒吊者之所以覺得血味似曾相識,是因為那一世他就在那個戰場上,與白將相對,死于那柄長劍下。
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聞到的是白將滿身的血味。
……
尖嘯聲依然縈繞于廟宇間,烏行雪匆忙抬眼,穿過消散的畫面看向蕭復暄。
那些零碎的畫面激起了其他倒吊者的記憶,于是相似的話語一句一句砸下來,潮水般的聲音朝蕭復暄淹過去——
“我想起來了……”
“我也想起來了。”
“是你。”
“是你殺的我。”
……
之前烏行雪曾經閃過一分疑惑,為何封禁神木偏偏挑中了這些人,為何會用凡人靈魄來壓一株參天神木。若是要牽扯上因果,這些人同神木也沒什麼因果關聯,為何偏偏是他們。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過來——
上一世的蕭復暄死前給過神木以庇護,他是同神木牽連最深之人。而他又曾是少年將軍,穿行于戰火中,劍底有亡魂。
有人……特地找來了那些前世死于戰場、死于將軍劍下的人,一點點將他們聚于落花山市,最終又抽了他們的靈魄,將他們拘在這里。
借著他們和蕭復暄之間充滿“殺障”的因果,來封禁那株被蕭復暄庇護過的神木。
怪不得!
怪不得蕭復暄的赦免也無法讓這些靈魄解脫。有那樣的因果橫在前面,怎麼可能讓他們解脫。若是強行要動,就得動到蕭復暄身上去。
烏行雪瞬間冷了臉色。
他看見蕭復暄一貫俊冷的臉上極為罕見地顯出一瞬間的空茫。看見皎如白玉的天宿收了劍,拎著劍柄,沉默地看向那些受困的靈魄……
烏行雪心里被細細密密的東西扎了一下。
第45章 綁匪
這些早已淹沒在生死輪回里的事情, 憑何被翻找出來成為負累?又憑什麼是蕭復暄?
就因為擋了那一下天劫?
一件被他惦念多年的事情,卻被人利用至此……真是不講道理。
烏行雪想。
如果蕭復暄不記得這一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