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完良久,他才重新抬眼。
烏行雪一轉不轉地看著他的眼睛,從他眸底看出了一絲遲疑和困惑,心里倏地松了一下。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繃得很緊。因為他知道,牽扯在這場因果里并不是什麼好事。
誰會牽扯進來呢?
除了神木本身息息相關之人,恐怕就只有封禁這里的人,或是將這些靈魄困鎖在這里的人了……
烏行雪忽然有些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何會設法改掉蕭復暄的記憶了,應當就跟這所謂的因果有關系。
蕭復暄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看著烏行雪,卻只說了一個“我……”字,便沉默下去。
“不會是那些因果。”烏行雪忽然開口。
蕭復暄眼皮抬了一下,因為背光對著廟宇燭光的緣故,他的眸子顯得更黑更沉。他總是冷的,又偶爾會顯出幾分傲氣,那些鋒芒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不論他如何斂鋒入鞘,也總會在眼角眉梢顯露出幾分棱角來。
偏偏這一瞬,他看向烏行雪的目光里有著太多含義,唯獨沒有分毫扎手的東西。
烏行雪輕聲道:“不會是怨主之類的因果。”
“為何?”蕭復暄專注地看著他。
烏行雪嘴唇動了一下。
“……為何這麼篤定。”蕭復暄又問。
天宿上仙一貫不言虛詞,不妄信猜測,哪怕疑問落到了他自己頭上,哪怕他不希望自己同某些答案扯上任何關系,他也不會言之鑿鑿地撇清自己。
仙都的人都知道,天宿上仙從不徇私,包括他自己。他可以容忍任何猜忌,冷靜得就好像被妄加揣測的人不是他自己。
這同樣像是與生俱來的,好像他天生就該如此,否則怎麼會被點召成執掌刑赦的人呢。
可到了這種時候他又總會發現,他很在意某個人毫無來由的篤信。不是像其他人一樣條分縷析的結果,也并非仔細推察的答案,而是獨屬于那個人的,不加解釋、不多思索的篤信。
他問了兩遍,聽見烏行雪開口說:“不知道,就是這麼覺得。我不是魔頭麼,魔頭從來都不講道理。”
那一刻,他們之間曾經不復相見的那些年就像禁地那些如霧的風煙,浮起又落下,有些嗆人,但風掃一掃似乎也就飄散了,并沒有那麼形如天塹。
***
“啊!”忽然有人驚叫一聲,而后倒抽了一口涼氣。
緊接著便有議論聲嗡嗡響起。
“怎麼會?”
“那神像分明許久不曾有動靜了。”
“這……”
神像?
烏行雪心生疑惑,轉頭看去。
就見廟宇龕臺上那尊寫著“白將”二字的神像真的起了變化,那少年依然倚著樹,手里的劍也分毫未動。動的是他背后玉雕的神木,就見那神木原本只有枝椏的樹頭不知為何生出了一些小小顆粒。
烏行雪傾身細看,發現那是葉芽中包裹的一朵朵花苞,遍數不清,好像只是一個瞬間,就綴滿了枝頭。
“這雕像是誰雕的,竟然是活的麼?”烏行雪咕噥著。
他原本沒指望聽到回答,結果那些拘禁與此的靈魄居然開口了:“神木自己……”
烏行雪一愣,轉頭跟蕭復暄面面相覷。
“神木自己?”烏行雪訝然問道,“神木居然會化人?”
靈魄們又搖了頭,七嘴八舌道:“不知。”
“似乎也不是化人。
”
“只是聽說。”
“傳說故事里的。”
烏行雪又指著那玉雕少年問:“這是神木所化的人麼?”
那些靈魄們又搖頭道:“不是。”
“那是誰?”烏行雪問。
第43章 舊緣
那些倒吊者道:“一個將軍。”
“少年將軍。”
“據說死在了神木之下。”
“可為何玉雕會動呢?”
“是因為剛剛那兩劍嗎?”
“應當是……”
倒吊著的人紛紛轉頭看向出劍的蕭復暄, 滿臉疑惑不解。
唯有烏行雪在聽到那句“死在神木之下”時,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很奇怪,那一瞬間, 他居然從心里泛起一股難受之意, 就好像他曾經看見過那個人如何“死在神木之下”似的。
他怔然片刻, 下意識沖玉雕伸了手。
那些倒吊者大驚失色,慌忙叫喊。
“那雕像不能碰!”
“那可是神木自己所雕, 不能褻瀆的……”
“除了它自己,誰碰了都會出——”
“事”字未落,他們又齊齊剎止住, 陷入了茫然的疑惑中。
因為他們看見烏行雪握住了玉雕, 卻沒有發生任何事。唯有一道長風從廟宇間橫掃而過, 就像那玉像中有什麼東西蘇醒了一瞬。
蕭復暄捉著烏行雪的手腕, 看見對方眼睫輕顫了一下,問道:“怎麼?”
良久之后,烏行雪張了張口, 道:“沒。”
沒什麼。
他只是在握住玉像的瞬間,感覺到有一股靈識順著指尖纏上來,融進了身體。
就像他遺落在玉像中的一點殘片, 如今終于被找了回來。
靈識融進指尖的剎那,他想起了一些事。
關于神木, 關于白將。
***
很久以前,早在還沒有靈臺的時候,落花臺有一株參天巨樹, 上承天, 下通地,枝丫繁茂冠蓋如云。人間的生死輪回都在這株巨樹上——
每當世間有嬰孩呱呱墜地, 它就會新抽出一截青枝,生出一朵花苞。
每當有人肉·體歿亡,離開塵世,又會有一朵花從樹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