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梧生問:“是又疼了?”
寧懷衫:“不疼!”
醫梧生:“我這有一點藥——”
寧懷衫:“不吃!”
醫梧生還要開口。
寧懷衫:“再說話你死了。”
他罵起人來一向無所顧忌, 話不過腦,說完才意識到這醫梧生確實離死不遠了。
他居然有一點點心虛和理虧。
醫梧生愣了一下,笑笑沒說什麼,依然從藥囊里摸出了一粒丹藥。
寧懷衫更理虧了。
他再一抬頭,就見旁邊閉目養神的城主半睜開眸看了過來,頓時偃旗息鼓,一把摳了醫梧生手里的丹藥,硬噎下去。
咽完,他伸長了桌案下的腿,抵著方儲的腳傳音道:“別裝睡了,快救場。”
方儲閉著眼一動不動,半晌傳音回了一句:“不。”
方儲之所以上了馬車便開始裝死,就是因為當馬車簾子一放下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來大悲谷的時候,還是這輛馬車,還是這五個人。他們以為車里三個是照夜城的邪魔,一個是邪魔約束下的傀儡。他們占上風。
而仙門弟子醫梧生一根獨苗,夾在群魔環伺中,那是要完犢子的。
眼下卻不然。
醫梧生并不是受綁架,而是自己主動要來的。傀儡也并不是真傀儡,而是真天宿上仙。他們城主也不再是單純的城主了,還是仙都的靈王,跟天宿齊名的那種。
五個人,三個沾了仙,他和寧懷衫才要完。
更何況落花山市的舊址,現今已經變成了魔窟照夜城的入口。他倆帶著這一車仙回去,也不知算通敵還是算造反。
去哪兒不好,為何偏偏是落花山市……
方儲在心里嘔了一口血。
剛嘔完,就聽見了他們城主帶著困意的倦懶嗓音。
“蕭復暄。”烏行雪道。
倚在門邊的人轉眸看過來。
烏行雪問:“你不坐麼,明明有位置。”
一句話,裝死的方儲和虛弱的寧懷衫瞬間睜開眼。
這馬車確實夠大夠寬敞,一邊坐三個人也不成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倆。
醫梧生和烏行雪都坐在里手,他倆一人一邊坐在外手,那天宿上仙若是來坐,他倆就得有一個被夾在中間……
寧懷衫當即一腳蹬向方儲,傳音道:“你趕緊挪過來,讓天宿去跟醫梧生坐!”
方儲一腳蹬回來:“我挪過去,然后咱倆把城主擠在角落,你瘋了?”
結果方儲力道歪了,蹬的是烏行雪。
烏行雪摩挲著暖手爐,開口道:“我瘋不瘋不知道,你倆倒是真的動靜有點大。”
方儲:“……”
方儲小魔頭當了幾十年,頭一回紅了臉皮。他無話可說,只能逼視坑害他的罪魁禍首寧懷衫。
寧懷衫一看自己行徑暴露,也不敢在烏行雪身邊呆了,當即一個箭步竄去了對面。
烏行雪:“……”
他沒好氣地問:“你跑什麼?”
寧懷衫挨著方儲坐下,他總不能說“我怕你”,只能訕訕道:“我給天宿讓位置。”
說完,馬車里靜了一瞬,城主和天宿同時看了他一眼。
寧懷衫:“……”
他覺得自己這話必然有問題。但他不明白問題在哪,斟酌片刻,決定捂著脖子裝慘糊弄過去。
他哼哼道:“城主我脖子疼。”
烏行雪心說你怎麼不是嘴疼。
他一抬下巴,不緊不慢提醒說:“你捂的那邊已經開始結疤了,你可以往下挪一點。”
寧懷衫:“……”
醫梧生那顆丹藥確實厲害,一顆下去其實已經不疼了。但他既然裝了,就得硬著頭皮裝到底。
于是他默默把手指往下挪了幾寸。
城主依然沒有放過他,輕聲道:“挪晚了,現在那里也結疤了。”
寧懷衫撒了手,徹底裝不下去了。
城主一貫很懶,說話都懶,很少這麼噎他倆。寧懷衫被噎得十分委屈,極小聲咕噥了一句:“我就讓了個位……”
烏行雪心說他用你讓了?
再說了,天宿上仙似乎天生不愛坐,又或者是不愛離人太近。就算烏行雪問了,就算寧懷衫主動讓了,他大約也只會回一句“不必”。
來大悲谷時就是如此。
烏行雪目不斜視,看著訕訕的寧懷衫正要繼續噎,卻見余光里某個高高的影子動了一下。
長劍磕著腰掛發出極輕的響動,由遠及近,另一個人的氣息和溫度驟然清晰起來。
蕭復暄在他身邊坐下了。
烏行雪忽然沒了話。
于是寧懷衫見識了一道奇景,他家城主上一瞬還一身捉摸不透的氣場,下一瞬就安靜下去。
有點像他很小時候見過如今已經快絕跡的玉面貍,脊骨都繃起來了,撓兩下下巴頦便偃旗息鼓。
下一瞬他又覺得,這想法比捉摸不透的城主本身還要嚇人。
他想了想決定學方儲,閉眼裝死,萬事太平。
烏行雪自然不知道他這活寶手下想了些什麼玩意兒。等他某刻一抬頭,就見對面三人閉著眼死成了一排。
“……”
他差點氣笑了。
“笑什麼。”蕭復暄忽然開口。
烏行雪:“沒什麼。”
他從對面收回目光,將手爐朝袖里籠了籠,這才抬眸看向蕭復暄:“先前聽他們說,落花山市是幾百年前的集市,如今已經沒了。
”
他第一次聽聞這個地方,是醫梧生說“凡間夢鈴最早出自那里”,第二次聽聞便是在云駭的詰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