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他麼,再合適不過。
那幾年,連其他邪魔都避著他。不知是因為那張不人不鬼的臉,還是因為他真的干了太多瘋事。
***
云駭本以為,他可以一直這樣活著。仙都的人活多久,他便能活多久。
但或許天道確實容不下他,瘋事干得多了也確實會有報應。
那究竟因何而起,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聽聞了一個消息,說是一群被他驅趕出瑰洲的邪魔棲身在了大悲谷。
他聽到“大悲谷”三個字時,只是嗤笑了一聲。甚至沒有回想當年作為大悲谷山神的乏味往事。
緊接著他又聽聞,春幡城一隊運商貨的車馬折在了大悲谷,被那群邪魔分了,那里面還有一些借著商隊庇護想要過谷的普通百姓。
其中有一個長得跟他幾乎一模一樣,嚇了那幾個邪魔一跳,差點不敢下手。后來發現,只是長得像而已。
聽到那話,云駭便知道,那是他捏了放在春幡城的傀儡。
當初放那傀儡的初衷,是為了騙仙都的某個人,他平平靜靜地做著一個百姓。
后來修了封禁大術,他已經不在意那些了,那個傀儡也被他拋諸腦后,再沒有探過行蹤。
他聽到那傳聞時,稍稍怔了一瞬,但依然沒有過心。
只是死了一個傀儡而已,于他而言,除了白費了當年捏傀儡的三天三夜外,沒有任何損耗。
他都不在意,更不會有別人在意。
但他聽說,大悲谷那些百姓的死訊被人通報給了春幡城坐鎮的仙門,花家。
據說花家已經派了人,動身趕赴大悲谷。
很難說清那一刻云駭是什麼心情。他封禁大術還在,離數月一次的反噬期還有好幾日,他理應是無動于衷的。
他照常過了一天、兩天……
卻沒能到第三天。
第二日夜里,他就站在了大悲谷高高的山崖上。
他曾經是庇護這里的山神,但這里萬事平安,無人祈求庇護。反倒是他落回人間后,這里不再太平,邪魔肆虐。
這些年他去過很多地方,唯獨沒有來過大悲谷。如今再來,發現那座仙廟還在,只是神像沒了。
而常年冷落的龕臺上,居然還插著幾支剛燃盡的貢香。
他在空空的仙廟門外站著,望了一會兒青灰色的天,而后覓著邪魔的氣味,進了狹長谷道。
那一刻,他魂魄仿佛一分為二。
一半在問:“你為何來這,與你何干呢?”
另一半在答:“我要料理了那些嘍啰,再捏個傀儡出來。”
他想趁花家的人趕來之前,清掉山谷里作祟的邪魔,然后在車馬隊附近再放一個傀儡。
就連那傀儡身上該弄多少傷,傷勢多重才不顯得奇怪,要不要再捏兩三個百姓之類,他都想好了。
唯獨沒有想好,他為何要如此。
讓那個傀儡“云駭”假裝成大難不死的模樣,讓它僥幸撿回一條小命,被花家的人帶回春幡城,依然做個平平安安的尋常百姓……
然后呢?
那是假裝給誰看的?
誰又會在意呢?
真是好一個無悲無喜,斷情絕愛。
云駭自嘲著,攏了黑袍,帶著一身沖天邪氣掃蕩了整個大悲山谷。那些邪魔本就怕他,在他心情糟糕時,更是一點都不能敵。
他瘋起來時自己都控制不住,殺到最后,手指在亢奮中輕輕抖著。
邪魔被屠,車馬隊的尸首殘骸也沒能幸免。
它們被沖天邪氣震得四分五裂,那些皮囊像撕裂的布帛一般,飛起又落下。
直到山石亂滾,砸得塵土四濺,云駭才從怒張的邪氣里清醒了幾分。
他正要收斂,就聽到了劍氣破風而來,從不知哪處高天清嘯而下,穿透大悲谷瘋漲的黑色邪氣,直奔他而來!
那剎那,他瞳孔驟縮,渾身僵硬,像被整個沉入冰封的無端海。
他甚至不用看到那柄劍,只憑那道劍鳴就能認出來人。
那是明無花信的劍氣。
云駭曾經想象過許多次他們的重逢,盡管明知沒有那一天,他還是克制不住會去想。
他想過自己會避讓,不等花信看見他就早早離開,消失無蹤。
他還想過自己會平靜無波,就像那次在不動山聽到“明無花信”的名號一樣,然后刀劍相向。
他唯獨沒有想過,自己會遮住屬于“云駭”的半張臉,只露出鬼氣森森的那半面,將那位從天上下來的仙人裹進黑色邪氣里。
他避開劍芒,一邊過招,一邊用嘶啞得不像他的聲音嗤笑著問對方:“這小小一方大悲谷,不過是死了一點車馬,幾個百姓,何故引得上仙負劍下人間?”
他們隔著深濃邪氣,誰也看不見誰。但他能感覺到,花信劍氣之下前所未有的殺意,而且越來越重。
不知為何,那殺意讓他心跳如擂鼓。
好像這麼多年來,他兜兜繞繞,其實等的就是這麼一天。
他一句接一句,激得花信劍招越來越快,殺意肆張。大悲谷在那劍意之下,群山震動,顫鳴不息。
他看見花信出了一記命招,劍尖帶著千軍萬馬之勢,沖他心口刺來。
然后……他撤去了所有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