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怎樣會隱,怎樣會現?”
“……”
不知為何,蕭復暄沒答。
他只是抬手捏了一下原本該有“免”字的頸骨,看了一眼烏行雪,然后徑自往草棚走去。
烏行雪:“?”
“為何說是點召?”蕭復暄走到草棚邊,問那個裹著厚襖的女人。
旁邊有一位仙門弟子還要阻攔,被另一個摁住了,一臉遲疑地盯著蕭復暄的模樣。
“因為脖子上有字。”女人抬手比劃了一下。因為隆冬襖厚,顯得有些笨拙,更襯得她通紅的眼睛傷心空洞。
脖子有字?
烏行雪聽得沒頭沒尾。
好在仙門弟子看不下去,幫忙說道:“這事在魚陽邊郊鬧了有一陣子了。第一家遭殃的是個樵夫,好好的人,那天一覺醒來,脖子上突然就顯出了字,就像……就像天賜似的,長在身上,怎麼洗怎麼刷都不見消失。”
他朝蕭免的脖子瞥了一眼,又飛快收回:“然后當晚那樵夫就失蹤了,一并失蹤的還有他平日常用的斧子以及供在神龕前的香爐。”
“香爐?”醫梧生聽得納悶。
“對,香爐。”仙門弟子點頭道:“那家人覺得奇怪,四處找尋,就是找不到。七日之后,他們一家老小都做了同一個夢。”
“夢見那樵夫盤腿端坐在神龕上,一手拿著斧頭,一手托著香爐,腿上擱著自己被砍下的頭。血從斷了的脖子往下淌,淌得滿身都是,那頭還開口說了話。”
“說了什麼?”
“說他被點召成仙了,就供在大悲谷的崖廟里,讓家里人記得給他捎份香火供奉。”
“那家人醒了就來我門求助了。但是眾所周知,這大悲谷封谷很久了,大家輕易不會來的。
后來有幾個師兄師姐看不下去,帶了花家買來的無夢丹,跑了一趟大悲谷。”
“有無夢丹相助,師兄師姐倒是無礙。但他們匆匆一趟,也沒能找到那個樵夫,只撿到了他的板斧,血淋淋的。”
聽到“花家的無夢丹”,烏行雪怔了一下,看了眼醫梧生。
就見他垂眸頷首,把掩住口鼻的布巾又朝上拉了拉,蓋住了大半張臉,神色有些苦。
世人皆仰仗無夢丹出入大悲谷險境,反倒是做出無夢丹的人自己沒那福氣。
真是……不講道理。
“總之,那之后就總有人家遭殃,境況差不多。都是頸間忽然生字,然后當夜就失蹤了。哪怕用繩捆在床上,一旁有人晝夜不休地盯著,也不頂用。看顧的人總會突然睡著,捆人的繩子倒是沒解,但繩上全是血。活像是……”
仙門弟子綠著臉道:“活像是把被捆的人沿著繩子切開了,挪出去的。不論怎麼消失的,失蹤之人都會托夢說自己被點召成仙了,要來大悲谷送香火供奉。”
“這是又一家遭殃的。”他指著那個女人,“兩個女兒都沒了,我們幾個陪著來尋一下。其實——”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其實尋也尋不到。但看那女人通紅的眼睛,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這麼兇的事,你們門派只來三人?”醫梧生詫異道。
“這不是前兩日,無端海蒼瑯北域崩毀麼,門下弟子大多去了那邊一趟,損耗極大。我門也不是什麼大派,實在人手有限。”那三個弟子咕噥著。
烏行雪原本要去草棚坐等天黑,聽了這話,腳尖一轉就回了馬車。
普天之下皆罵名是什麼滋味,他忘了。
但眼下來說,與其去嚇唬幾個沒名頭的仙門小鬼,不如在馬車里裹著毯子睡一覺。
他指望這囫圇一覺能夢見點什麼,鵲都也好、過往也好,但是沒有。
很離奇,他沒有夢到任何成形的場景,也沒有任何完整的人。倒是夢見了那個“免”字,泛著淡淡的金色,近得就像在鼻尖前……
***
烏行雪倏然睜眼,看見蕭復暄站在面前,正彎下腰來。
他舔了一下發干的唇,一把抓住蕭復暄的手腕,“你——”
話沒說完,烏行雪就聽見了當啷輕響,低頭一看,就見蕭復暄指尖勾著一對銀鈴。跟之前在花家拿來系他手腕的護花鈴一樣。
“這是做什麼,又要扣著我?”烏行雪看著鈴鐺有點愣神。
蕭復暄沒答,任由他攥著手腕,手指卻動了幾下,把那對銀鈴系在烏行雪腰間。
他低著頭的時候,耳骨和脖頸便離得很近。
烏行雪下意識朝那個本該有“免”字的地方看了一眼。
“天鎖解不了,只有這個。”蕭復暄沉沉開口。
烏行雪遲疑片刻,松開了手。
鎖鏈解不了,然后呢?跟鈴鐺有什麼關系?
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馬車外,太陽已經下了山。依照那幾個仙門弟子所說,可以過橋進谷了。
烏行雪跟在蕭復暄身后下車,其他人已經到了吊橋邊。
夜里的大悲谷忽然起了白毛風,烏行雪走過去的時候,身上的鎖鏈一直在悉索響著。
那些鎖鏈其實很細,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一根根鎖釘透過骨骼穿在魂魄里,如影隨形。
“什麼聲音?”走到近處時,那幾個仙門弟子聽見響動,咕噥了一句。
他們循聲掃了一圈,目光落在烏行雪身上。
他們瞬間炸起戒備,在看到他腰間銀鈴時,又悄悄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