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綏一人穿過二門,獨自走在寬闊的游廊間,廣袖隨著他的腳步微微蕩起波瀾。目光往前,暗色的朱漆在冬日顯得愈加蕭條,院子里的青灰磚縫間殘留一兩根枯草,被人踩來碾去毫不起眼。
“哎,你別鬧,鄭管事說一會兒就要用的……”
“嘿嘿,今天下午我有半天假,你可要帶什麼東西,我自去都給你買回來。”
兩道聲音隔著造景的花窗傳進蕭綏耳朵里,他的步子不變,身影在下一刻從花窗里一晃而過,使得那邊原來語氣輕松的話語轉瞬間戛然而止。他再拐個彎時,便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奴仆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向他行禮。
蕭綏原本淡垂在身側的手挪到了后背,舒緩的指尖也藏在衣袖下面捻在了一起。然而他的腳步只是從兩個仆從身邊跨了過去,連眼色也未曾多給一個。
等蕭綏走遠了,緊緊低著頭的一男一女才從地上忙不迭站起來。
小婢女啪啪啪的用手拍打自己膝頭上的灰塵,同時低聲嘟囔,“嚇死我了,怎麼就這麼倒霉呀……”
小廝也緩了兩口氣,干笑道,“這算倒霉?這算運氣了,也是我忘了,這個時候正好是王爺差不多要早朝回來的,下次記得就好。”
兩人警醒的往四周看了兩圈,確定此時偌大的院子空蕩蕩不見他人才繼續說話。
“其實我覺得呀,”小婢女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太見,“王爺他挺可憐的。”
“嗯?”小廝不解,含糊其辭道,“你說什麼傻話,你若是去大街上問問別人,哪一個會覺得咱們王爺可……那什麼啊。
”
“怎麼不可憐?”小婢女說,“只不過是不一樣的可憐罷了,你說咱們出了事,得了嘉獎,無論如何總能互相幫持一把,偶爾心中不高興也有個能說的人,可是王爺他找誰說去……他連王妃都沒有一個呢。”
就算有王妃,靜王這樣位置上的人又是否能將信任全都交給對方也是一件說不準的事情。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最后再次將純粹的安寧留給了這處地方。
如果蕭綏聽得到這一段,他也毫無理由能說小婢女有半點兒妄言。無論走到哪里,人和事大多帶給蕭綏的都是撲面而來的寂寞感。連同這個被看作是他的家的地方,自己也被避如蛇蝎,細想起來也難免可笑。
懸在高處的鳥籠被人輕輕取了下來,里頭白胖胖的鳥兒正睡得四仰八叉,隱約可以看見豐厚絨毛下起伏的呼吸。
瘦婢女對胖婢女比了個食指抵唇的動作,然后將冬早的鳥籠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昨天這樣大概就睡了一早上,正好咱們現在能去將燕春園收拾了……”
“也行。”
兩人的聲音遠去,然后隨著關門聲響起,冬早猛地抖了抖羽毛一骨碌站了起來。不過他還沒有立刻開始動作,大約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冬早慢悠悠的吃了一點兒東西,確定婢女們不會再殺回馬槍之后,他才大搖大擺的將鳥籠門啄開,從上次自己在角落里弄出來,還沒被人發現堵上的小洞里飛了出去。
他這次謹慎了許多,一路直飛到上回找到蕭綏的院中,卻發現人并不在,于是只好停在院子里的樹上等待。
北風陣陣穿過樹枝,沒有葉片的阻擋分毫不剩的全都落在了冬早身上,將他雪白的羽毛吹的亂蓬蓬。他扭頭小心的梳理,一根根的將之撥回原位。
“喂,傻子。”一道女聲響起來,冬早連忙回頭,看見一只灰褐色羽毛的雌鳥停在比他高一頭的枝椏上盯著自己。
“我叫冬早。”他慢吞吞的糾正雌鳥,也并沒有介意對方的不禮貌,“你叫什麼,住在這里嗎?”
雌鳥從上頭飛下來,落在與冬早一樣高的地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滿是懷疑的湊近了冬早審視他,幾乎要將鳥喙貼在冬早腦袋上了。
冬早這個時候才發現,雌鳥比自己大了足足一整圈。這讓他想起來在山上時被類似鳥兒搶了蟲子還一翅膀煽飛的事情。
“你是什麼鳥啊……”雌鳥嘟囔著,“我見過你這個族的,可是好像你有什麼地方和他們不一樣,唔……你好像就不是鳥。”
果、果然,冬早縮成一團,小鵪鶉似的看著雌鳥,小聲辯駁,“我是鳥的……”
“你還是一只沒成年長大的鳥吧,怎麼會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這里可找不到多少吃的。”雌鳥拍了拍翅膀,出乎冬早意料的并沒有對他動粗。
冬早的確沒有完全長大,這也是那一滴仙露的緣故。仙露將他的身體定格在了那一瞬間,三十年來冬早就沒有長大過了。這也是他缺乏競爭力,無論怎麼小心警覺都容易被其他鳥兒輕易欺負的原因。
他順著話頭,隱去了自己活了三十多年的事情,只講未成年就被趕出鳥巢的過程講給了雌鳥聽。
雌鳥對冬早抱有幾分同情,“真可憐,我是絕對不會這樣對我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