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視頻之前,程非池忽然叫住他:“有沒有想過,以后要是紅了怎麼辦?”
雖然對演藝圈不甚了解,但是光憑道聽途說也能了解到,那些路人口中說得上名字的明星,無論是靠演技說話的實力派,還是靠粉絲捧高的偶像派,都是表面光鮮背后辛酸,一年到頭四處拍戲不著家,生活中的一切都要曝光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普通人可以盡情享受的感情生活對他們來說極有可能是阻礙事業發展的絆腳石。
葉欽一根筋,沒弄清楚程非池的意思,怎麼想的便怎麼說了,拍著胸口豪邁道:“等我紅了,哥哥就不用這麼辛苦啦,待在家里歇著就好,我養你。”
程非池先是一愣,隨即豁然開朗地笑了:“好。”
很快,葉欽便在各方朋友的協助下選定了方向,緊鑼密鼓地開始為明年2月幾大院校的面試做準備。
與此同時,程非池因為程欣病重退掉了回首都的機票,暫時留在S市的醫院照顧。
每年冬天都是程欣身體最虛弱的時候,今年尤甚,剛住院就昏迷了三天兩夜,整個人瘦了一圈,沉睡中都痛苦地皺著眉,像在經歷一場劫難。
住院的第二周,程欣勉強靠著枕頭坐起來,手還是抖得沒法拿餐具,程非池便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她吃。
偶爾神智清醒的時候,程欣也會同他說說話。大多是她一個人在說,從好好工作說到多去易家露臉,再扯到顏虹多好的一個女孩子你怎麼就看不上,說累了喝兩口水,望一會兒窗外的陽光,收回目光時多半渾渾噩噩地分不清過去和現在,拉住他的手念叨“給媽媽爭口氣”或者是“出國吧媽媽求你了”。
程非池體諒她身體虛弱精神不濟,都用沉默應下了。
偶爾也會無端地神經敏感,比如這天程非池剛跟葉欽通過電話,從外面走廊進到病房,程欣打起精神,拼命睜大眼睛盯著他看,問他干什麼去了。
“打電話。”程非池如實答道。
“和誰?”
程非池倒了杯水,遞過去給她:“您不是知道嗎?”
程欣登時從床上坐起,凝視著程非池冷靜坦然的面孔,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可以恐嚇威脅住他的辦法。慌亂間瞥見程非池握著杯把的手上戴著的戒指,心臟頓時提到嗓子眼:“你……這是什麼戒指?”
程非池見她沒有喝水的意思,將杯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回答道:“婚戒。”
“和誰?誰?”程欣聲音顫抖,咬牙切齒的表情在蒼白臉色的映襯下尤為猙獰,“那個姓葉的小子?我不同意,媽媽不同意,不準你跟他在一起!”
程非池沒說話,拿起一旁的杯蓋將茶杯蓋上保溫,垂眼把因為劇烈的動作掀開的被子掖好,被程欣一把抓住手也沒吭聲,由著她使勁攥著,骨肉都被捏得咯吱作響。
程欣發起瘋來下手沒個輕重,一個不小心摸到他手心的傷疤。那時至今日都沒褪去的疤,像是橫在母子二人之間的一條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程欣在摸到的一剎那,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敗,倉皇地將手松開。
程非池收回手,轉身走到門邊,拿起大衣邊穿邊說:“我先走了,醫生讓您多休息。”停頓幾秒,又道,“哪天您心情穩定,我帶他來給您看看。”
呆坐許久的程欣這才有了點反應,她撇嘴冷哼一聲,道:“看什麼看,別以為為我摔斷一條腿就能討我喜歡,想讓我承認他,除非我死了。
”
程非池抿了抿唇。他曾聽過同樣的話,可這一次,這番話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其實程欣本人比誰都清楚,她說“不準”又有什麼用,在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逼中,她的兒子早已與她漸行漸遠,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不會為她所控制。
小時候那個喊她“媽媽”,全身心依賴她、相信她的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程欣忽然覺得累了,癱下疲憊不堪的身體,松弛快要崩斷的神經,敞開隱隱作痛的胸腔,深深吸進一口氣。
她雙眼半闔,在這不到一分鐘的短暫時間內,匆匆回顧了自己看似驚心動魄、實則除了陰暗丑陋再也找不出形容詞可以描述的一生。
眼前的畫面越翻越慢,最終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時的她捧著畢業證書,懷揣著對未來無限的向往。那時的她還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認為只要努力爭取,一定可以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緊緊握在手中。
恍惚間意識剝離身體,緩慢地漂浮到空中,好像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兩雙眼睛隔空對視,一雙靈動張揚,眉目含情,另一雙飽經滄桑,行將就木。
從前的那個神采奕奕的程欣,居高臨下地看著現在躺在病床上這個油盡燈枯的程欣,眼中盡是鄙夷和憐憫,仿佛在說——如果換做我,定不會落到你如今這番下場。
程非池即將離去時,隱約聽見程欣微弱頹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如果當年的他,能跟你一樣……你為什麼跟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