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踢開腳邊堆起來的酒瓶子,還有瓶邵司沒喝完的水。他躺在沙發上,終于感覺到一絲疲倦,緩緩闔上了眼。
——“救救我。”
是那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子,他身上有些發臭,顯然衛生情況并不良好。他腳上穿的那只鞋,好幾處地方都破了口子。他的手指掐在他手臂上,刺得慌。
楊澤在睡夢中不安地皺起眉。
——“救我。”
他的聲音太響了,像是精神失常,又像是故意在吸引什麼人注意,但混合著這些胡言亂語,他突然又逼近他,小聲央求:“求你幫我把這個東西帶出去,交給警察,請你一定要交給警察。我們在這里被關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
他拽得太緊了,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王山帶著人從外面過來,遠遠地就是一聲厲喝:“干什麼,反了是不是,你們幾個,把他拖下去。”
“王總,他……這沒法拖。”幾個彪形大漢束手無策,對一個拼死拽著門板不放的糟老頭,這老頭看著瘦弱,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
“養你這群廢物有什麼用?拖不動就把他手砍了,還要我教你?!”
楊澤躺在沙發上,呼吸越來越困難。
最后畫面停格在那人被活生生打死時瞪大的雙眼,那雙眼直勾勾盯著他,瞳孔充血,像是有無數話想要訴說,楊澤終于冷汗直冒,驚叫著醒了過來。
時針正好指在‘3’上。
凌晨三點,楊澤喘著氣,盯著天花板。然后他艱難地站起來,走到桌邊,拉開抽屜,里面靜悄悄地躺著一張泛黃的,滿是污漬的紙。
楊澤將那張紙緩緩展開,上頭赫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這是一份名單。
“這個痕跡,”次日,歐導和周衛平在休息室里,用放大鏡去觀察那頁有筆跡痕跡的硬紙殼,“……就算用鉛筆慢慢描,也難以復原了。”
周衛平想起另一件事情,問道:“今天王山沒來?”
“他有幾天沒來了,也沒跟延舟聯系。”根據前段時間的觀察,在邵司和顧延舟這兩個人里面,王山更偏向顧延舟,他甚至大有把顧延舟當‘同類’惺惺相惜的意思。
對此,邵司是服氣的:“你裝變態裝得挺有一手。”
顧延舟拍拍他腦袋:“瞎說什麼大實話。”
歐導觀察半響,最終放下放大鏡,道:“這事不太好辦,我們所有人都認定葉清確實是承受不住才自殺,所以繞了遠路,鋌而走險去碰王山那條地下產業鏈,如果推翻一開始的結論——葉清的死另有隱情,他不是受到壓迫后自殺……只能證明我們費力繞這麼一大圈,選了最危險的一條路。”
“我覺得周先生這個推測,也許是成立的。”邵司又道,“98年,他為什麼選擇在國家改變政策,在寒冬結束之后,放棄生命?”
98年,國家已經將流氓罪從刑法上刪去。
甚至他只需要再等幾年,在二零零一年,第三版《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下,不再將‘同性戀’稱為精神病人。
葉清那麼堅強的人,再難他都挺過來了,卻在看見曙光的這一年,從樓上一躍而下?
就在大家沉默之際,門被人敲了幾下,只聽場務在門外揚聲高喊:“邵司在嗎?——有你的快遞。”
“……快遞?”
在場幾人大眼對小眼。
邵司開門后,場務急急忙忙將手中一份信封大小的東西遞給他:“我也不清楚,剛才來個快遞員,說是找邵先生,我跟著他找了一圈也沒見你人……就先幫你簽收了。
”
場務說完,又有點好奇地問:“你網購什麼東西了?”畢竟很少有演員會在拍攝期間,網上購物還把東西送來劇組。
邵司接過,掂量幾下,輕得很,晃也沒個動靜:“我沒買東西啊,是不是誰跟我開玩笑呢……”
“可能朋友寄過來的,”邵司拍拍場務的肩,道謝,“總之謝謝你,辛苦了。”
“沒事兒,”場務擺擺手,“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休息,下午戲份挺重。”
歐導也狐疑:“這什麼?誰寄來的?”
邵司關上門,反復打量道:“拆開看看就知道了,這玩意兒怎麼那麼輕?”
邵司撕開封口,也沒看,伸手進去掏半天,摸到一張疊成方塊狀的紙。
“這是……”邵司看著這張臟兮兮、皺巴巴的紙,有點反應不過來。
葉瑄疾步走來,一把奪下它,手緊張得有些發抖。
——這張紙她再熟悉不過。這麼多年,葉清的日記她翻來覆去地看,這張紙,無論是紙張顏色,還是里頭印著的線條,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
紙片拿到手之后,她更是確信。
……這字跡完完全全,就是葉清的。
這張紙已經皺到看不太清上頭的字,經過幾番辨認,葉瑄念出這上頭第一句話:“‘流氓罪’的寒冬已經過去,不必再擔驚受怕,不必再受人威脅,我們是自由的。”
“然后呢?”
葉瑄道:“沒了,只有這一句話,這底下……我看不太明白,好像全部都是人名。”
顧延舟站在邵司邊上,隔了很久才說:“這是一份名單。”
還沒人張嘴問,這張紙究竟是誰寄來的,邵司一掌拍在顧延舟后背上,提醒他:“楊澤!”
楊澤昨晚說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沒有接……
這句話徹頭徹尾就是一句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