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給支教老師準備的宿舍,條件不好,委屈您將就一下。”
昏黃的燈光下老校長的神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自然,語氣中也滿是歉意。
這個房間在背陰面,潮濕、不通風,又因為低矮的緣故,顯得十分憋悶,但顧硯本來也不是來享受的,對這樣的安排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
而且他心知這大概已經是張校長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房間了。
“不要緊,謝謝張校。”
張校長連連欸了幾聲,然后說:“是這樣的顧先生,下午又有個先生說要過來,因為是臨時,我們沒來得及安排,所以房間不太夠,只能、只能安排您倆一間,您看……”
所謂的床就是個大土炕,兩個人一間就意味著要跟個陌生人擠“大通鋪”,顧硯心里其實是有點不情愿的,但他不愿意讓張校長為難,只好笑笑說:
“沒事,只要對方不介意就成。”
張校長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好好好,那就好,多謝顧先生體諒!我已經問過那位先生,他也說沒問題!”
他走過去從旁邊的一個柜櫥里抱出一床被子,撲在土炕上,樂呵呵道:“您說巧不巧,那位先生跟您是一個城市過來的!”
顧硯隨口應道:“是麼,那真挺有緣的。”
“是啊是啊,你們這些好心人啊,天南地北的跑到我們這個地方來,可不就都是緣分麼。”
張校長臉上始終掛著笑,鋪好被子,又隨意說了兩句,他便沒再多留,起身告辭:
“顧先生,那您先休息,那位先生大約要半夜或者凌晨才能到,您留心一下,我怕到時候有動靜嚇著您。
”
顧硯把校長送到門邊:“嗯,我知道了。”
房間里又悶又潮,顧硯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始終處于一種時睡時醒的狀態中,還做了許多奇怪的夢,跳崖、溺水、追殺、喪尸……
顧硯在夢里疲于奔命,睡著了比沒睡著還要累。
夢境最后止于顧硯被人從背后一刀斃命,他抓著捅進自己身體里的刀子,扭過一看,落進他眼里的是他曾經最為喜歡最為熟悉的一張臉。
“為、為什麼?”夢里他嘶啞著聲音質問對方。
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來,兩個人都被大片大片的紅裹挾著,觸目所及皆是刺目的紅。
顧硯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飛速流逝,他很累也很困,但心里的不甘和怨憤支撐著他、不許他就此倒下。
“為什麼啊,沈棲——”
沈棲對著他笑了笑,他臉上沾著從顧硯胸口流出來的血,那笑容看起來殘忍又漂亮:“因為我恨你啊顧硯……”
刀柄用力的捅向更深處,顧硯終于朝后重重地摔了下去,眼睜睜看著沈棲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那片血紅之后。
“不、不要!”醒來時滿頭滿腦都是冷汗,顧硯靠在身后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是夢啊。
顧硯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但那片血紅從夢里跟出來堵在了他的胸口,堵得他煩躁憋悶,讓他忽然很想抽一支煙。
顧硯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借著旁邊一扇小小的窗戶往外看。山里的夜格外的黑格外的靜,他什麼也沒能瞧見。
坐在桌邊慢吞吞的喝完那杯已經半冷的水,勉強壓下那陣心悸。
那點殘存的睡意已經完全被驅散了,疲倦卻仍在,這種感覺實在是很糟糕。
摸出手機想刷個段子或者來盤游戲,才想起早就沒電了,剛才光顧著和校長說話,都沒顧上充電。
摸黑在房間里轉了一圈,還好在靠近土炕旁邊的地上找到了個插線板,試著按了下按鈕,還好,能用。
顧硯便搬了門口角落里的小木凳過來,坐在插線板旁邊邊充電邊玩手機。
一盤游戲結束的時候,房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顧硯先是心下一凜,隨后便坦然了——大概是那位同他很有緣的室友到了。
他退出游戲,下意識瞥了眼時間,03:16,這位好心的室友先生到的可真夠晚的。
房間的燈沒開,為了防止長途奔波的室友先生被自己嚇死,顧硯從小木凳上站起來,將電燈打亮了。
與此同時,那位室友已經找到了校長壓在門外花盆下的房門鑰匙,燈亮的那一瞬,房門也被從外向內推開了。
門外門內兩個人在驟然亮起的燈光下四目相對,然后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你怎麼在這里?”最終還是顧硯先開了口。
門外的沈棲裹著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就是這樣也抵御不了山里半夜的寒氣,說話時呼出一團白色的霧氣,臉和鼻子都被凍得通紅。
“我來看看孩子們。”他輕聲回答說。
顧硯給慈善機構捐贈的事情沈棲是知道的,但他對此并不熱絡,顧硯后來便沒在他面前提過,所以顧硯怎麼都不會想到校長口中那個和他從同一個城市而來、與他有緣的好心人,竟會是沈棲。
是誰都有可能,但絕不應該是沈棲。
可站在他面前的人又確實是沈棲無疑。
有那麼片刻,顧硯覺得自己大概仍處于一個夢里,只是這個夢太過真實 ,夢里他將那個素未蒙面的室友替換成了沈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