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67章

他說你怎麼不告訴我你爸過世了?

“告訴了又怎樣呢,人都走了。沒事兒,走得不拖拉,不痛苦。”這個時候我已經放棄了與這人敵對的態度,再見到黎翹我挺高興的,只是秋風有點涼,多少掐滅了一點常伴在我臉上的喜氣。

“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我能不能借一點藝術中心的場地?我現在缺一個排舞的地方,還缺……一個劇場。”

“沒問題。近兩個月還有兩場大型演出,只要和它們把時間錯開,整個藝術中心隨你用。”黎翹爽快答應,又問,“還有別的嗎?”

“沒了,都挺好的。”難得還能這麼心平氣和地談話,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提顧遙那筆爛賬。我張開手臂,笑著跟他說,“我在新聞里看到《遣唐》要全國巡演了,祝你馬到成功,抱一抱吧。”

黎翹便走上來。他占身高優勢,兩臂張開,忽然將我完整裹進去。

許是上回那失控的幾個巴掌令他也感到后怕,一開始他抱我抱得小心翼翼,而后漸漸用足力道,我被他摟得呼吸不暢,一顆時上時下的心卻終究平靜下來。

一直到黎翹離開,我們都沒再多說一句。這陣子我聽了太多“節哀順變”的話,過多的安慰實不必要,我很享受這一刻的靜默。

《遣唐》當然會成功,但《醉死當涂》十之八九是要失敗的。

三十八、醉死當涂(下)

我再見黎翹已是三個月后,期間他忙于《遣唐》的全國巡演,我也沒閑著。

活人不在身邊,新聞卻鋪天蓋地,抬頭不見低頭見。電視與網絡上都常能看見黎翹與楊滟接受媒體采訪。據那些新聞說黎翹還在巡演的某兩站換掉了男主角,親自上臺過了一把戲癮,除個別永遠無法取悅的批評家,反響相當不錯。

楊滟的反響就更好了,她在采訪中披露自己即將離婚,雖沒點名道姓直指顧遙,但卻光榮樹立起一個為藝術犧牲個人生活的美女舞蹈家形象。偶有一個瞬間我望著屏幕上的俊男美女出神,我會覺得其實他倆在一起也挺好的。

別的主創與群演早先一步回了北京,但黎翹與楊滟沒回來,他們受邀赴美,結伴飛往了大洋彼岸。

實則按照合同威爾頓這會兒也該飛回德國了,但黎翹又臨時續約了他三個月,擺明了是要留他在北京,替我監一監《醉死當涂》。但德國佬依舊看不上我,從他時不時緊擰的眉頭、斜睨的眼睛與耷拉的嘴角中都明確無誤傳遞出這個信號。我有且僅有自知之明,舞美燈光之類的設計一切從簡,若非遇見實在堪為我能力之外的問題,盡量別現身招人討厭。

我對《醉死當涂》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擴編,它由一支數分鐘的獨舞變成了一出由群舞、雙人舞與獨舞共五部分組成的小型舞劇,而改編的依據多半來自于這些年我的所見、所聞、所感,來自于我懷念老袁時的夢境與我個人那少得可憐的舞臺經驗。所以遇上能力之外的問題也就在所難免。

威爾頓本一點不愿摻和我這沒頭沒尾的一出戲,偏偏我抱必死之心,只要他一出現,就亦步亦趨地尾隨、前進,連他出恭亦不放過。古有楊時立雪于程門,今有袁駱冰蹲候廁所,威爾頓每每尿畢將一管毛茸茸的陽具又放回褲襠,轉頭就能見我一張笑得倍兒殷勤的臉。

在我如此鍥而不舍地胡攪蠻纏下,威爾頓最終作出妥協,但他要求我,《醉死當涂》的公開宣傳過程中絕對不可以出現他的名字。

我本來也沒打算公開宣傳。

我不想伸手向黎翹要那筆解約費,一來當初是我自己一意孤行非簽約不可,二來我也實在懷疑自己有沒有那個立場。顧遙那聲關于“狗”的比喻在某種程度上已將我牢牢挾持,我提醒自己毋須害怕雪藏,無非也就是三年不能拍戲,不能參加媒體宣傳與商業活動。

公演的日子選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個周六,考慮到影視公司的法務隨時準備著細摳合同然后起訴我,所有的宣傳活動只能偷偷摸摸暗中進行。Skylar想了個既節約成本又不易引人注目的法子——由她帶著姑娘們去大學城還有居民區派發《醉死當涂》的門票。門票是老K設計的,主題是一代舞蹈大師王雪璟的謝幕演出,另附歪詩一首。

眾人拾柴之下火焰高不高是不知道,但最起碼,不要錢。

我跟姑娘們一起,既要登臺表演,也要走街串巷。嫌雪佛蘭行動不便,我以一輛小破自行車載著一個姑娘,在老北京的校園與民宅之間,迎著凌冽冬風,梭游如鮮活的魚。我們不僅送票上門,還要竭力煽情鼓吹,逢不懂行的就說是告別演出以贈票回饋社會,逢較真些的就老實交代,咱們雖不是文化巨擘,卻有一顆追求藝術的拳拳之心。幾天下來戰績可喜,接受贈票的那些人里十之七八是一轉身就把門票扔在地上、踩在腳下的,但余下兩三成當真表示極感興趣,愿意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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