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44章

如往常一般,老袁仔細檢查過他的小本兒,又把它揣進兜里,出門前看我一眼,對我說,你在這兒瞎擔心有什麼用?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有戲就好好演,有舞就好好跳。

老袁迷迷瞪瞪半輩子,難得能露出這種特別有深度的眼神,于是我稍稍放寬了心,赴約去與藝術中心的姑娘們吃散伙飯。大中午地去吃涮鍋,鍋里的菜吃得不多,啤酒倒是一杯一杯地往下灌,用肚片、筍干、豬腦和各類丸子墊了墊肚子以后,她們便巾幗不讓須眉,非要與我喝白的。

姑娘們不停與我碰杯,唧唧歪歪問了一堆,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問我火了以后還跳不跳舞?

跳,當然跳,本來就是曲線救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又反問道,你們呢?

半醉半醒的Skylar把頭頂在我的肩膀上,嗚嗚咽咽地說著,我才二十四歲,可我常常覺得自己已經跳不動了,其實不怕說句特婊氣的話,我現在就想嫁個有錢的……

一頓散伙飯一直吃到下午四點,幾個姑娘都喝大了,一點矜持沒有地與我抱了又抱。我俯在Skylar耳邊,認認真真地祝福她,我這基佬都把持不住啦,你一定能嫁的好。

各自回家,胃里的酒精灼燒了一路,天空仍舊是陰的,看得人心里莫名窩火。

回到家里,我拔鑰匙開門,剛進屋放下東西,就聽見有人在油膩膩的窄窗外頭沖我喊:駱冰,你趕緊去三湘小區看看,你爸被人打了,正坐那大門口哭呢!

聽了這話酒勁蹭一下就上來了,我正想往門外沖,可一琢磨不知道來人什麼路數,又轉身拿起灶臺旁一把十來公分的廚刀——在手上掂了掂,長短正合適,于是我把它別在了褲腰上。

二十五、我好像闖大禍了

   

我趕到三湘小區時,我爸已經不是那兒的門衛了。我看見這小區的物業擠在人群里,勉強算個領導吧,說話的樣子也帶點官腔,他說,大伙兒都散了吧,散了吧,老袁貪污停車費已經被開除了。

   

我爸坐在小區門口,坐在他的門衛室前,坐在一群圍觀者的眼皮底下,像個走資派般被義憤填膺的“紅衛兵”團團圍住。我爸被揍得很慘,滿臉是血,血絲嵌在他老樹皮似的臉上,以至于能清楚看見那一道道歷經滄桑的紋路。

   

我懷疑他的腦袋又被打壞了。他悲愴得不得了,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與晶亮的鼻水流作一處,他無力地揮動手上的小本兒,如同祥林嫂或者祥林叔般重復說著,我沒偷錢,我每一筆賬都記得很清楚,不信你們看。

   

本子像是經過了爭搶,已經被扯爛了,封皮皺巴巴的,上頭也染著血跡。

   

“你別再這兒撒賴,起來回家吧,偷錢就是不對的。”

  

周圍站著的一圈人,不時動手動腳地指責兩聲,有說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也有更難聽的已經與謾罵無異。而這些人中最氣勢洶洶的是一個看來最有身份的男人,三十來歲的模樣,梳著老派的油光锃亮的背頭,手戴名表,腳蹬名靴,一身的行頭都不是便宜貨。他抖著手臂與手指,點著坐在地上的我爸,嘴里唾沫噴飛,“老東西偷錢不說還血口噴人,這兒又沒打卡器,誰停車了誰沒停還不是他自己記的?每次看見我都拽著我要我付停車費,我早他媽都付過了!”有身份的背頭男人把臉轉向圍觀群眾,一副揍人也是情非得已的模樣,“所以不是我動的手,是他這副窮相難看到死里去,拉拉扯扯的自己摔傷了!”

  

我大約聽明白,也看明白了,我使勁撥開人群走到背頭男人身前,指了指老袁,強忍怒火沖他訕笑:“我是他兒子,我爸這人臉老皮薄,像偷錢這樣臭不要臉的事情鐵定干不了,這當中八成有誤會……”

  

“沒誤會!絕對沒誤會!我停車時間長,每次都百八十塊地給!他居然說自己一毛都沒收到,不是他貪污了難道還是錢自己張腿兒跑了嗎?也不想想,我開的車是奧迪A6,還能看得上眼這幾十塊的停車費?”

  

一個男人比烏鴉還噪,我瞧他不上,但心切地只想把事情弄清楚。我又轉過頭朝我爸吼:“袁國超,你瞎哭什麼?趕緊想想,是不是人家交了停車費你卻忘記了,結果在本子上漏記了幾筆?”

  

老袁估計真被打傻了,眼睛不瞬,眼淚稀里嘩啦地流,半晌才突然朝我眨了眨眼睛,搖頭一指那個男人:“他沒交……一次沒交……”

  

背頭男人大光其火,沖上來就揪老袁的衣領,掏他的口袋。我還來不及將他搡開,他已搜出一包中華煙,立馬跟鐵證在手似的蹦跶起來,拔高了音量對大伙兒喊:“你們看,你們看,這種人哪有錢買這麼好的煙,說他沒貪污,我他媽還真不信了!”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一概想當然地點了點頭,是啊,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一個月入不過一千多的看門老大爺哪有錢抽中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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