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27章

退役以后就業無門,有人勸他說,你長得那麼帥,不妨去演藝圈找口飯吃吧。

張亞軍看著比黎翹年長不少,長著一雙諳察世情的眼睛,蓄了一點有型的胡須,這讓他那張本就輪廓深邃的臉更顯英俊。我發現,他的五官在乍一眼下與黎翹相似了那麼三五分,而他的身板與黎翹幾乎出自同一副模板。

后來我知道,他跟黎翹因為一部電影相識,當時他是最炙手可熱的影壇新星,而他是他的御用替身。

張亞軍因為“張大膽”這個綽號引起了黎翹的注意。導演說游艇爆破要他跳海,他嗖地就跳了下去,導演說被人追砍要他跳樓,他嗖地就跳了下去,導演說飛車追逐要他半途從空中墜下,那次安全墊臨時出了問題,導演又跟他說,別跳,可他還是嗖地跳了下去,摔得坐骨粉碎性骨折。

因為他的一只耳朵是聾的,日復一日的拳擊訓練使他渾身帶傷,一次疏于防范被對手擊中面部,造成了右耳的神經性耳聾。

事后導演驚出一身冷汗,問他,張大膽,你不怕死啊?

張亞軍回答說,怕啊,可我要養家,我的房租兩個月沒交了,我老婆和兩個兒子還要吃飯呢。

張亞軍自嘲說,自己有陣子特別有傾訴欲,跟祥林嫂一樣,幾乎逢人就要談起那段光輝又遺憾的運動員生涯,他開始怨天怨地怨父母,為什麼給他取名“亞軍”呢,他說自己一生贏過那麼多場比賽,唯獨就差那一場,如果贏下那場比賽,他的后路不會如此迂折,他的整個人生都將大不相同。

他將這些話說了無數遍,聽眾大多富于同情心,接納他自舐傷口,安慰他自怨自艾,甚至還有些自己也不太坦順的,忍不住便要與他同嘆,時哉不我與。

只有一個人旁聽多遍卻從頭到尾毫無表示。當他再次跟新認識的劇組叨叨往事的時候,那人突然把手邊東西摔在他的身上,強行令他閉嘴,然后又甩了他一臉的錢,說,我給你錢不是因為你十年前差點參加了奧運會,而是因為你這兩年為我出生入死,任勞任怨。

當時那人還說,大凡有所成于這世上的人,都離不開三分人事,七分天意。你訓練時沒有偷過一次懶嗎?你跟領隊說話時沒有一次自恃優異出言不遜嗎?可見你連自己的三分都沒做好,還有什麼資格怨天怨地。

這些都是張亞軍告訴我的。

他還告訴我說,那人就是黎翹。

后來他從無休無止的抱怨里走出來,用這筆錢租了門面,開了這家拳擊館,偶爾黎翹還帶劇組或者朋友來他這兒進行拳擊訓練。現在這家拳擊館已經是他自己的了,把日子過紅火基本不成問題。

這位爺的脾氣真的很壞。把我推上拳擊臺后,就指示張亞軍一定要狠命揍我。

拳擊手套戴著不舒服,沒動幾下便沾上了一頭汗膩。我看出張亞軍顧念我是黎翹的朋友,始終沒有發狠力、出重拳,我也能躲則躲,實在不行就挨上幾下,堅持不還手。

“張亞軍!”在下面觀戰的黎翹破口大罵,“讓你揍他!不是給他撓癢!”

張亞軍稍稍認真了一些,連著幾個擺拳將我晃得步子大亂,接著一擊直拳正中我的胸口。

突然頭痛得更厲害,我懷疑是腦震蕩后遺癥又發作了,于是以雙臂護住腦袋,直往拳擊臺角落躲。

“袁駱冰!你在怕什麼?!”黎翹轉過頭來又罵我,“還手啊!為什麼別人打你你不還手!有我在!打死了我給你請律師,打殘了我負責到底!”

“我是跳舞的,不是拳擊手!”他喊我也喊,反正今天就是鐵了心地不想配合,“我頭疼,想吐,我快不行了!”

“Lee,這不行的!他沒練過,我是專業的,這勁兒要是一下沒拿捏住,非把他打死不可!”張亞軍也急了,不再對我窮追猛打。

“難怪別人說跳舞的男人都娘炮,你這樣還怎麼回到舞臺上?你的志氣就這麼點,骨頭就這麼軟嗎?!”黎翹又沖我喊了一些,可我已經聽不清了。我抱著受傷的腦袋,縮在拳臺角落,只有一句話反復不去:袁駱冰,你在怕什麼?

終于看不下去張亞軍的出工不出力,黎翹脫了外衣,也跳上了拳臺。

躲無可躲,逃無可逃,他揮拳揍我,我只得生生挨著。然后我就被他打得半死了,臉挨了兩拳,眼眶火辣辣地發脹,感覺眼珠都要脫眶迸出去。

“你面對的是誰?”黎翹揪起我的衣領,問了個在我聽來相當不著邊際的話,“我是誰?”

“你是黎翹……你是天王,是巨星……”滿嘴都是血腥味兒,牙齒都松動了,“你是黎翹……是我的老板……我的爺……”

我抱頭想跑,嘴里嗚咽著求饒,可對方不肯罷手,他將我的手臂拽開,以冷峻的目光指向我的臉。

“我是撲殺你那些活雞的市場協管,我是坐你的黑車卻不肯給錢的乘客,我是那個為了一己之私,在青舞賽決賽前趕你出舞臺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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