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15章

“把地擦干凈。”黎翹抬腳踹我,又說一遍。

勇氣無端端地躥起來,我居然生硬地頂撞他:“要擦你自己擦,在這臺上我只是個跳舞的人。”

黎翹被我的態度惹火了,加大力道抬腳又踹,可我依然直挺挺地跪著。

一腳沒將我踹倒,第二腳最終也沒踹下來。他靜立于我身側,抬手按住了我的后脖子,手勁微妙難言,或是施壓或是安慰。

回程路上我的情緒一直不是很高,副駕駛座上的黎翹也一樣,我們兩個一路無話,車廂內是暴雨將至的寂靜。

路程行至三分之一,沉默終于被打破,黎翹突然出聲:“把車停下!”

車停了。身旁的男人快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爺!爺,我錯了——”我心知不妙,竭力討饒。

黎翹打開我的車門,不容分說地揪過我的領子——我犟他不過,被拽出了車外。

“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他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勞斯萊斯啟動的瞬間忽又停下——那打包好的三籠湯包從車窗里飛出來。

我被狠狠棄于街頭,不解為何黎翹會大光其火,但有一點好像挺明白,我把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如此輕易地丟掉了。

大約是綜合考量了占地面積與投資成本,藝術中心地處偏僻,離我那個同樣偏僻的家就更遠了。我不舍得在這個地方打車回家,實則兜里也不剩幾個錢。這個時間點公交車司機都回家摟著老婆睡覺了,而出租車的計價器瘋得跟老年人的血壓計似的。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幾近身無分文的我走一段歇一段,走不動以后,就蹲在路邊啃那只早已冷硬的肉包。

恰巧一個開著殘疾人車的大哥從我身邊經過,停下車沖我喊:要不要坐車?

我沒錢。我朝那位大哥揮了揮手,你找別的生意去吧。

大哥笑了:“知道你沒錢,有錢誰會大半夜蹲大街上啃饅頭啊!這個時間還在這種地方亂晃的人都是苦命的人,咱倆是苦命人遇上苦命人,我就捎你一段吧。”

這輛殘疾人車雖然罩著一個棚子,但棚子破得可以,四壁透風。車顛兒顛兒地跑起來,老舊的引擎隆隆作響。冷風颼颼地撲過來,像小刀子似的剔著我的臉。

殘疾人大哥特別健談,一下拉近了兩個陌生人間的距離,緩解了一路勞頓的倦與慌。

他說自己是個單身父親,有個患了唐氏綜合癥的八歲女兒,前兩年見義勇為在車輪底下救了人,結果被救一方翻臉不認,自己白白丟了腿。

“施恩不望報,也不是為了得到啥才救人的,就是吧,心里挺涼的……”

他說自己前些日子收了一張百元的假幣,給他錢的女人看著特別時髦漂亮,穿戴也都是名牌,他完全不信這種被命運眷顧的人會拿假鈔付幾塊錢的車費,可事實就是想錯了。

“我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東西。我今天在街邊買了一包煙,把那一百塊假鈔給了出去。”

他說那個賣煙的瞎了一只眼睛,所以辨不出那一百塊的真假。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笑罵道:這年頭英雄相惜英雄,狗熊只能欺負狗熊了。

我把黎翹這位英雄得罪了,我把自己養家的飯碗弄丟了。

我在心里暗暗嘆氣,我真他媽的比狗熊還傻。

我與這位殘疾人大哥簡直相見恨晚,可惜我倆不住一處,過了幾條街,他不得不把我放下。直到那輛破舊的殘疾車篤篤地開走,我才想起自己忘記問問他的名字。想了想,姑且就叫他雷鋒好了。他不但載了我一程,還以他更博大的苦難給予我安慰——我并不是什麼不幸的人,至少我仍年輕,四肢也還健全。

前路短了,夜色也跟著淺了,天空如同一整塊漸漸鈍銹的鐵,顯出濁黃、暗紅等糟亂的暖色。又行良久,我看見鮮紅的太陽在地平線上勃勃欲出,打破悶濁世間,還以鮮活天地。

道邊有些野花破石縫而出,罕見的靛藍色,特生猛,特好看。

我到家時天已經完全亮透,兩條腿不再是我的,一副骨架也不是我的,唯有湯包依然拎在手里。

還未進家門,范小離她媽突然出現,趿著拖鞋,穿著睡袍,扯著我的胳膊不讓走。

“你聞!你聞聞!你爸在我家大門口撒尿啦!”

我猜多半是我爸又偷溜出去喝酒了,他一酗酒就管不住自己的膀胱,打哪兒尿哪兒。為這,我曾想過每次出門都把他鎖在家里,可他跟我鬧,說不愿像一條狗似的被人拴著。

“嬸子,哪有往鄰居門口撒尿的道理。”心已涼了半截,但仍死鴨子嘴硬不松口,“你沒看見可別亂說啊,沒準兒是哪家的狗呢?”

“還能是哪家的狗,就是你家那條老狗!”

“媽,你跟冰哥好好說——”睡眼惺忪的范小離出現在她家鐵門之后,剛冒一個腦袋,就被她媽一聲喝給罵了回去。

“你問小離,她也看見了,你爸急匆匆地來,二話沒有就尿在了我家門口!這兒!你看這兒,還是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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