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10章

“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可別在老娘皮面前說這個,她這人是舞癡,也寄望別人都是。她要知道你比賽前分心去錄別的節目,鐵定要撕你的臉。”

范小離吐了吐舌頭,知道我不是嚇她。

我突然嘆氣:“如果你能跳《醉死當涂》就好了,老娘皮的畢生心愿,就是這支舞蹈后繼有人。”

范小離也嘆氣:“我是真的跳不好。我練過幾百次了,可老跟東施效顰似的,仿不出那個神韻來。”

停了停,她說:“說到這個,雪璟老師今天又提起你了,她總跟我們說你是她教過的所有學生里,論舞蹈功底你當排第二(第一應當是另一個姓袁的),但論悟性、天賦,誰都差你一大截。她每次提到你眼眶都會發紅,我看得出來她挺想你的。你為什麼從來不回去看看她呢?”

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不再跳舞以后,我確實再沒回去探望過老娘皮。我知道她對我有怨,她認為我不該作踐自己的舞蹈天賦,她認為我應該極盡絢爛之后死在舞臺上,而不是每天碌碌奔忙,活得像狗一樣。

就在我放棄舞蹈的第三年,老娘皮曾經主動來找過我,她給我帶來了西班牙皇家吉薩爾舞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聞名世界的藝術殿堂,孕育了多少令世人驚嘖的舞蹈家,老娘皮托了不少關系才讓那邊愿意破格收我進去,甚至她還打算賣房子為我支付高昂的學費。

令人不可置信的好消息,可我不滿意她不是先來找我,而是先去找了老袁。

老袁好面子,他不要嗟來之食,也不愿拖我后腿。

他所能想出的唯一兩全其美的解決法子就是去找老廠的廠長,據說他帶了鋪蓋坐蹲守在廠長的家門口,堵著對方不讓出門,他一邊哭一邊說他這一身的毛病是為領導擋酒擋出的工傷,廠里得負責他的養老送終問題,或者簡而化之,給他一筆錢。

這個據說,是據民警說。

廠長被老袁哭煩了,放狗趕了幾回也沒趕跑,最終忍無可忍報了警。民警沒責怪老袁,把他送回家時卻責怪了我,說老人有病就好生照顧著,這是人之所以生而為人最基本的義務。

“我都兩年沒跳舞了,腿都劈不開了。你要真想幫我,別整這些彎彎繞的,直接給我錢吧。”我心里怨老娘皮施加無形壓力于老袁,臉上還笑得特別輕松,“我正好想給我爸換進口藥,順便再給他添件皮大衣,老鄰居請喝喜酒,得給老東西掙點面子。”

老娘皮當即罵我,為示我目光短淺,愚不可及,她甚至還舉了個例子,說有報道政府為救災饑荒送去了糧食的種籽,結果卻被當地的農民煮熟吃光了。

“我這人就是稀泥巴糊不上墻,您老別為我瞎操心了,扯開褲襠放大屁的,多余。”我把心一橫,拉開門就把老娘皮轟了出去。

此后幾乎再沒見過。最近一次見她還是半年前,當時我在一所中學門口擺攤賣燒臘飯。

“幾多錢話你知啦,嗱,畀你。”

為顯示自己的燒臘味道正宗,我時不時要冒出幾句粵語來冒充背井離鄉的廣州仔——這招不賴,除了與城管打游擊實在頭疼,我的燒臘生意一直不錯。

正當我操著半生不熟的粵語跟一個買燒臘飯的女孩說話,突然感到不遠處一束目光直直盯著我。

我抬起眼,看見站在街對面的老娘皮。

也歸咎于天熱,臉頰一陣燒,額頭的汗突地滑了下來。手上滿是油腥,我以肘彎擦了擦臉,可手還未放下,汗又下來了。

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老娘皮牽著一個學舞蹈的孩子,靜靜望著我,我看見夕陽在她臉上退逝,她的神情就像泣玉的卞和一般悲痛欲絕。

“哎,小廣東,你的臉突然好紅啊。”

“熱到飚煙啦。”我把視線從老娘皮臉上挪開,埋低一張臉。

我被城管攆過無數回,冷嘲熱諷沒少挨;我跟別的小販爭占有利地形,斗完嘴皮揮拳頭,從來不落下風。

可我唯獨受不了老娘皮這樣的眼神。

她畢生奉獻于舞蹈,我曾是她與舞蹈的唯一血脈。

世人不識我為和氏璧,便是我自己也忘了,我好像生來就是一個橫系腰包的小販,每天回家數一數那些油膩膩的票子就很滿足。

“我跟那人說了別剪短,結果他一刀下去剪了那麼多,你看,這頭多傻呀。”剛才叫我“小廣東”的女孩是個熟客,她這會兒又苦著臉跟同伴說話,像是對新剪的發型不滿意。

生意總是要做的,麻利地將黃瓜切段、燒肉切片,將米飯裝盒,外套一只塑料袋。我重整旗鼓燦爛一笑,一個馬屁拍得倍兒響亮:“你嘅頭發剪得好靚,我都想同你去街啦!”

女孩被我夸得神清氣爽,從我手里接過打包好的叉燒飯,笑說明天還來照顧我的生意。

待我忙過一陣再抬起頭,老娘皮已經不見了。她站過的地方空無一人,只剩下黃昏過后死氣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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