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6章

“袁駱冰……”低頭看了一眼我的名片,這麼個平平無奇的名字被他輕聲念來,實在好聽得不得了。

“如果你要用車,隨時可以打我電話。”我笑著回一句,不管明星還是名人,反正跑不了是個大客。

帥哥居然沒扔我名片,隨手機一起揣進了口袋里,然后一抬眼睛,看見了我與顧遙的合影——這張臉看著冰封三尺,可我打小眼尖,能辨錙銖毫厘——我明顯看出他面部肌肉微微一凜,嘴角不自然地抿一抿,然后才問:“你喜歡顧遙?”

“是……也不是……”我裝模作樣壓低了聲音,“我們認識。”

帥哥似乎對我的話來了興趣,尾音揚起問:“你們認識?”

“是啊,他還找我拍戲呢,就那部《大明長歌》,就那個最后刺死太子的小孌童常月。不過我嫌劇本沒勁——”

帥哥不怎麼禮貌地打斷我:“常月那個角色臺詞不多,卻十分有戲,電影里有不少他獻舞人前的戲份,聽說導演選角的時候北舞去了兩次,兩次都空手而回,所以直到開機前一天,人選都未定……你說顧遙找過你,那麼說,你會跳舞了?”

“會啊,豈止會跳舞,我還拿過第十七屆青舞賽的冠軍呢。”話一出口我就悔了,我確實夢見過多次自己在青舞賽的決賽舞臺上大放異彩,以至于一不小心就自欺欺人,以夢為真。可這位爺擺明了圈內人,哪兒是一般的細民見聞有限,聽見風就信了雨。

“青舞賽迄今二十屆,真正的舞蹈家沒出一個,十八線外的小演員倒出了不少。”這位爺朝我微側了側臉,似乎隔著墨鏡瞟我一眼,“當然,還出了個黑車司機。

好在對方也沒深究的意思,只不置可否地翹了翹嘴角,便把頭后仰,要閉目養神。

我怕再次失語,于是也就緊閉嘴巴,專心開車。

一路趕往鬧市區,街上車挨著車,傘擠著傘,如置馬牛于塵世,雞鶩于樊籠。我偶爾從車里望向街邊,聳峙的精品百貨前,傘下的幾個妹子眉花眼笑,雨忽大忽小,鬧著玩似的。

紅燈,雪佛蘭停在商業街上,我轉臉看見一張巨幅的燈箱海報,頂級奢牌的亞洲區代言人,上頭印著顧遙的臉。

比那年的他看著更成熟也更英俊了,我隔著幾米不到的距離望著這張臉,卻像遙望著山巔一捧新覆的雪,嘆了口氣,把目光往別處移了移,挨著顧遙的是另一家奢侈品旗艦店,入目而來是另一張英俊的臉。

燈箱海報上龍飛鳳舞簽著一個名字,黎翹。

我先驚,再愣,繼而將信將疑,最后恍然大悟——我終于想起來在哪兒見過身邊這位爺,不就在這兒嗎!

黎翹與顧遙都是娛樂新聞的常客,戲劇學院的同班同學,顧遙演技更好,黎翹長得更帥,總體來說是半斤八兩,各被媒體吹捧為“內地第一小生”,也各擁粉絲無數。

但網上一直有傳,他們的關系遠沒面子上看得那麼和諧,實則“敵不成死敵,友不成至友”,微妙得很。

嚴格說來,黎翹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相比溫柔親切、口碑甚佳的顧遙,他的美太過冷淡疏離,他的負面新聞也鋪天蓋地,而且他挑選劇本的眼光奇差,盡演一些屈從市場、諂媚觀眾的蠢片子。

但不得不說,顧遙本人與電視上相去不遠,只不過略顯瘦些、高些,可黎翹就差得太遠了,他真人遠比硬照生動,五官的格局雍容華美,像個洋貨。

“你……”握著方向盤的手掌都出了汗,我剛想醞釀個黃段子活躍氣氛,沒想到手機鈴聲又來擾人。

這回是我。騰出一只手去接手機,聽見里頭噼噼啪啪傳來一通話。

我爸出事了。

掛了電話。我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魂兒跟黎翹說:“對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家里出了點事兒。你要不這里下車吧,這兒叫車不難。”

“你這一年里的事情計個總和,也不會比我一天的事情有價值。”黎翹低頭看表,顯得非常不耐煩,也根本沒把我說的“重要事”當一回事。

“爺,”我苦著臉告饒,模樣活像奴才,“我真有催命的事兒,這車費我不收您了,您就下車吧。”

誰想這人從皮夾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鈔,啪就朝我臉上甩過來。鈔票散落在地上,他嘴角譏諷地翹了翹:“你現在收了,可以閉嘴開車了。”

拔出蘿卜帶出泥,再美的皮相也掩不住這欠罵的本質,喉嚨口的話在翻江倒海,我勉力忍住,忽然猛打了一把方向盤——

車掉了頭,向反方向急駛。

“你去哪里?”黎翹顯然不滿意,拔高了音量沖我嚷。

“對不住了爺,您既然不肯下車,就麻煩陪我跑一趟吧。”

四、押沙龍,押沙龍(上)

我爸出事了。

前文所說,我對酒鬼深惡痛絕,這事不賴李白,得怪老袁。

國企體制改革前,老袁捧著的是人人艷羨的鐵飯碗,最風光的時候,成天跟著廠領導外出應酬,不知自己只是酒桌前的擋箭牌,還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能人。

那時候老袁每天喝得云里霧里,高興了就把我一把扛上肩頭,為我當牛作馬,不高興了就扯紅了脖子爆粗口,還動手揍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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