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當涂》第2章

看樣子都是粉絲,來給哪個大明星接機呢。

又堵一個紅燈,機場總算到了。

男人沒給錢就下了車,我只得跟他一起下去。他掏了掏胸前口袋,掏出一本證件似的東西,伸長胳膊,讓那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

窺一斑而見全豹,證件顯示他是市交通局的人。

“把駕駛證拿出來!”這人瞪亮了一雙銅鈴眼,完全變了臉。

膽兒再肥的人也得被唬住,我大氣兒不敢喘,乖乖掏出駕駛證交了上去。最近正嚴打,黑車司機大多不敢輕易接生客,就怕被來這麼一下“微服私訪”,治安拘留跑不了,還得交幾萬罰款。

“你叫……袁駱冰?”

打開駕駛本兒,這人一字一頓念出我的名字,見我點頭,便又拿著本子重重拍了拍我的臉,跟老子教育兒子似的教育我,“趁年輕就多讀點書,干什麼不好,非干違法的事兒。”

“哥,哥哎!您饒我一回……”我反應奇快,說話同時還屈膝下跪,發出噗通一聲脆響。

“家里太困難,要不困難我也不能違法呀!我媽死得早,我爸又病重,兩天就得用一針藥,那藥一針就得好幾百塊錢……”使勁擠了擠眼睛,成功擠出幾滴淚,我越哭越入戲,一把抱住他的腿,“哥哎,哥,我真不能進去……我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離了我一天都活不了……”

“得得得,別動手動腳的!窮山惡水出刁民,遇見你們這樣的人最沒法子。”男人看似繞過了我,往我面前的地上扔了一張五十塊,然后說,以后得長點眼力見,我坐你們這種車就沒給過五十以上的。

我突然有點懷疑,這人跟我扯了一路淡,根本存心涮我,此刻兇相畢露半真半假,只為少付一百塊車錢。

日他八輩兒祖宗,一百塊都不給我。

低頭去撿那張揉皺了的人民幣,一灘泥水里映出一張長眉細眼的年輕臉孔——我看他一晌,覺出這眉目里深藏多年的憤、怨與苦,一經醞釀就洶涌欲出。然而這種陌生的情緒爆發未遂,他自己咂摸過來,拂一把面上疲憊,又把慣常的嬉皮笑臉找了回來。

我才抬起頭,對著那人大聲地喊:“謝謝親哥!”

男人總算露出一臉“算你識相”的笑容,走之前還不忘跟我說,大明星顧遙還找你拍戲?你扯的屁我一個字都不信!

雨毫無征兆地大了,打在地上劈啪作響,好比鑼齊鳴,鴉亂飛。我從地上爬起來,攥緊手里的五十塊錢,渾身濕透地回到車里。

透過垂在眼前的濕發,一眼不眨地望著那張合影。

我這輩子扯過無數個屁,可今天還真沒有。

我認識顧遙,還不止一面之緣。

二、那個神經病在跳舞

我認識大明星顧遙,這事情得從王雪璟那個老娘皮開始說起。

我自幼學習舞蹈,開始只為修型健體陶冶情操,哪知道我竟有點天賦,很快就觸各類舞種而旁通。十三歲時我欲更上一層樓,于是拜師于一位曾經享譽海外的舞蹈家,別人都恭敬稱呼她為“雪璟老師”,只有我明里喊她“賢姐”,背地里管她叫“老娘皮”。

老娘皮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王祖賢,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即使現在應已年逾四十,看上去依然如綠緞子上刺的紅牡丹,美得隆重又惹眼。她一直對外頭瞞著自己的真實年齡,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死,所以每當我向別人介紹起她,開篇總是“生卒不詳”四字。

老娘皮性子剛烈,自恃貌美與才高,既不懂向領導獻媚,也不屑與同行相偎,因此開罪不少人,日子也越過越不如意。四十歲后她被更年輕的女人擠出了舞蹈團,只得自己開辦民營藝術團(其實規模極小),靠教學生跳舞賺一點脂粉錢。

當時跟我一起在老娘皮這兒學習舞蹈的孩子不少,第一次見面,老娘皮就面目凝重地問每一個人,為什麼要跳舞?

為名,為利,為陶冶情操,為光耀門楣……有人答得特別夢幻,有人答得特別現實,有人答得特別崇高,有人答得特別猥瑣。

她問我,你為什麼要跳舞?

我說,跳舞的人柔韌性好,能干別人不能干的。

你想干什麼別人不能干的?

我想給自己口。

……

多年之后回憶起當初練舞的日子,我始終認為覺得,老娘皮對我“另眼相待”就是因為這個毫無粉飾的答案遂了她心意,但也有知情的師哥師姐一早透露給我聽,說我各方面都很像老娘皮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

好巧不巧,那人也姓袁。

藝術團里除我之外沒第二個姓袁的,我問師哥師姐,那人后來呢?

被部隊文工團挑走了。大袁覺得是個成名的機會,可雪璟老師不同意,說他性子太犟,鋒芒太露,不適合在那種地方生存,又說部隊里同一個崗位上人才分配往往過剩,而表演“千篇一律”的同質化現象非常嚴重……大袁認定是雪璟老師有意阻礙他的前程,一氣之下不顧老師苦苦挽留,一意孤行地偏就走了。

再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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