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如此重視、準備又這麼充足, 應該氣定神閑地出門才對，可小張很快發現, 他老板有點煩躁。

　　袖扣都戴上了, 又給解了, 領帶挑了八百遍, 最后又挑回了原來拿的那條，穿衣鏡前站了又站, 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還一直問：“可以？”

　　小張點頭：“可以。”

　　宋少爺眉頭微蹙：“我怎麼覺得不可以？”

　　小張是個有原則的助手：“我還是覺得可以。”

　　宋佑看了看鏡子里，攏著西服前襟一拉：“行，可以就可以, 走。”

　　上了車，小張接過自家老板遞過來的文件袋, 掃了一眼, 看到文件袋上的標簽寫著：《外星人娛樂藝人簽約合同》。

　　司機開著車, 小張坐在副駕，轉身往后：“老板，今天這個場合, 把顏總叫過來更合適。有色金屬、南非鉆石我懂，娛樂圈我是真的一點不懂。”

　　宋佑支著二郎腿坐在后排，神情透著點煩躁，目光落在車外：“讓你跟你就跟，別那麼多廢話。”

　　小張好歹也跟在宋佑身邊很多年了，對自家老板還是很了解的，他們宋少爺雖然脾氣躁了些，偶爾高調了些，但正式場合從未掉過鏈子。

　　去簽個藝人而已，事前準備搞得比沐浴焚香還鄭重？又不是什麼搞不定的大項目大業務，需要如此緊張？

　　宋佑就是緊張，不但緊張，還有些坐立不安。

　　再充足的準備也不足以打消他心底的不確定。

　　窗外車流交織，宋佑靜坐著看了一會兒，問小張：“你有朋友嗎？”

　　“？”小張：“……有。”當然有。

　　宋佑：“有沒有以前關系很好，后來中途失聯的朋友？”

　　小張想了想：“沒有。”

　　宋佑：“你的朋友會在你人生低谷的時候斷聯嗎？”

　　小張：“……不會。”

　　宋佑：“你會在你朋友經歷人生低谷的時候，和他斷聯？”

　　小張：“當然不會。”

　　宋佑：“如果斷聯，還能復合？”

　　小張經歷這幾句事關友情的靈魂叩問，頭腦清醒，立場堅定：“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顯然不能……”

　　宋佑：“……”

　　為了飯碗，小張快速補完后面的話：“除非我這個朋友像老板您這樣有錢。”

　　宋佑欣慰。

　　他家小張就是這個好，可以在忠言逆耳和阿諛諂佞之間自由切換。

　　宋佑期待地看著前排：“砸錢就能和好了？”

　　小張：“不能。”

　　宋佑：“……”換助理！換！

　　立刻！現在！馬上！

　　到了四方大廈，接待的工作人員見宋老板器宇軒昂，通身貴氣，全程不敢怠慢，但有些實話不得不說。

　　“江湛那邊，宋總您想見的話，是能見的，至于簽約……”

　　宋佑靠在椅子里，渾身上下每根頭發絲都寫著“金主”二字，他一臉不在意，沉穩霸氣道：“去叫人，我說能簽，就能簽。”

　　工作人員：“…………”

　　小張：“？”老板，你到底哪兒來的底氣。

　　裝的。

　　等工作人員走了，沒半分鐘，宋佑在椅子里換個十幾個坐姿，根本坐不住，索性站起來，回來踱步。

　　小張茫然地看著自家老板，心說娛樂圈的項目有這麼大？大到他老板直接坐立不安？

　　小張：“老板，喝點水？”

　　宋佑拿起會議桌上的紙杯，仰頭一口猛灌。

　　“？”小張：“深呼吸？”

　　宋佑一手抄兜，一手扯了扯領帶，默默深呼吸。

　　小張再提議：“聽點相聲，放松一下？”

　　宋佑睨過去一眼。

　　小張：好的，閉嘴。

　　宋佑走到落地窗前，背對大門，默默看著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會議室門被推開。

　　小張抬頭，宋佑轉身，只見會議室大門口，導演打頭，領著身后一個人走了進來，邊走進邊熱絡道：“宋總。

”又轉頭看向身后：“江湛，這位是宋總。”

　　宋佑的視線轉過去，剛看清來人，便見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表情——

　　江湛輕嗤，一臉嫌棄，邊走向他邊道：“喲，這誰，宋總裁啊。”

　　導演：“？”

　　小張：“？”

　　宋佑心里繃著的那根名為不確定的弦，一下就松了，他看著江湛，跟著幽幽地扯出一個冷嘲臉：“這不是江大明星嗎。”

　　江湛走近，一臉公事公辦的從容：“找我有事？”

　　宋佑的神情同樣端著，一副高貴冷艷：“也沒什麼事，就找你簽個字。”說著向小張伸手。

　　小張從文件袋里取出合同，遞給宋佑，江湛瞄了一眼，氣定神閑：“你找我簽我就簽？”

　　宋佑接過合同，紙頁翻得嘩啦啦，翻到最后的簽名頁，又從小張手里接過簽字筆，連筆帶合同一起遞過去，兇巴巴：“簽！”

　　江湛接過合同，接過筆，看都不看條款，合同往桌上一放，彎腰躬身唰唰兩筆簽名，簽完把筆夾在合同里，甩手扔給宋佑：“簽完了，滾吧。”

　　宋佑接過合同，反手扔給小張，整個過程又快又迅猛，看得人心驚肉跳。

　　臥槽，這就簽完了？！合約談都不談？條款看都不看？你們當合同是稿紙，名字隨便簽著玩兒呢！？

　　而兩人一碰頭就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看得旁人莫名、緊張。

　　這兩人是要打起來怎麼的？

　　突然，宋佑抬手，江湛同時伸手……

　　小張一下站起來，導演連喊三聲“唉”。

　　卻見宋佑和江湛擊掌而握，肩膀對碰。

　　宋佑笑：“合同不看就簽，也不怕你爸爸我坑你沒商量？”

　　江湛跟著笑：“你不坑我你是孫子。”

　　宋佑：“你大爺的。”

　　江湛：“你祖宗的。”

　　宋佑：“你妹的。

”

　　江湛：“你哥的。”

　　宋佑眼眶溫熱：“你特麼還知道回來。